有一种精神千秋万古不灭(第4/6页)

汉唐以来,若非执政大臣或者言官,不得直接向皇帝上书言事;而朝臣上书,若皇帝还未批出来,其内容是不能向外泄露的,否则要受到严厉处分。胡诠却不管那许多了:一个八品芝麻官儿,丢了官帽子又能如何?他把奏疏誊写了无数副本,广为散发。另有忠义之士为他的勇气所感染,索性把这个奏疏刊刻成了印刷品,满街张贴。

胡铨的奏疏义正词严,堪称千古“正气篇”。他说:“三尺童子,可谓至为无知,假使令其跪拜仇敌,则怫然而怒。我堂堂大朝相率而拜仇敌,难道无童子之羞么?陛下可忍心如此么?“倘不得已而用兵,我军难道必不如敌?今无故而称臣,欲屈万乘之尊,下穹庐之拜,三军之士不战而气已沮!”

他表示:“臣虽为枢密院属员,但义不与秦桧等共戴天。因此请求,斩秦桧等人头挂于街头,然后扣押金使,责以无礼,再兴问罪之师。则三军之士不战而气自振!否则,臣愿赴东海而死,岂能处小朝廷而活耶!”

胡铨,是一条汉子!他的言论字字堪比金石。因为这个上疏,他得罪了高宗和秦桧,立刻被贬,后来又被流放到海南岛上的吉阳军。这份奏疏的内容一公布出来,临安城里立即喧腾如沸!据说“勇者服,怯者奋”,士民日夜议论,几天都不得安宁。后来有人做诗,回忆其轰动朝野的盛况:“百辟动容观奏疏,几人回首愧朝班!”金人闻讯,急以千金购得此文。读后,君臣相顾失色,连呼:“南朝有人!中国不可轻!”

当时的宰相赵鼎是一位在原则上主张抗战的大臣,但是他不够坚定,在战与和之间首鼠两端。

伪齐垮台之后,其治下军民纷纷投宋,因此绍兴八年初的形势对宋极为有利。当时赵鼎对议和颇为犹豫,便对高宗说:“士大夫多谓中原有可复之势,宜于进兵。于今议和,恐日后有议论,谓朝廷错失良机。是否召诸大将商议一下再说?”

高宗却自有他的一套思路,坚持要议和。他说:“不必虑此!今日梓宫、太后(高宗生母)、渊圣皇帝皆未还;不和,则无可还之理。”赵鼎不敢再坚持,但也不愿意承担千古罪名,于是表示:议和之事请另择高明。在这个背景之下,高宗才选中了秦桧。

秦桧这个家伙,早先在朝中,曾留有主战派的美名。他在靖康年间作为割地使出使金国,在战乱之中逃离了敌营,跑了回来。其后,立场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向,成了最坚定的投降派。可是当时的他面目还不很清晰,所以,任命他为右相的诏书一下,朝士皆相庆贺,以为朝廷用人得当!

就这样,将士们在前线的流血牺牲,再次成了和谈的砝码。在命运为南宋敞开了收复失地的大门时,高宗又一次选择了走向屈辱。他这样做,是不是出于一个长期流行的说法——怕恢复失地、迎还二圣之后,他自己的皇帝就做不成了呢?

否!

当时被拘在五国城的“二圣”,其实已只剩下“一圣”。这一圣即使被放回来,也不过是政治僵尸一具,不可能对高宗的皇帝位置构成威胁。而且,主战也并不是钦宗能回来的必然因素。

因此我认为:高宗之所以胆小,没有别的,就因为他是一个胆小鬼!在高宗的坚持下,从绍兴八年的年初起,议和就成了南宋的基本国策,无法逆转了。

回到故乡的李纲,听到金人欲将大宋降为“江南”,也不由愤然,写了洋洋五千字的《论使事札子》,其风骨与胡铨一般无二。他在札子里直斥高宗:“自古创业中兴之主,多由布衣以白手取天下;虽非吾之兵民、财物,而吾能巧而用之,积累而成帝王之业,福及子孙,传世无穷。而今我国之兵民、财物皆祖宗之遗留也,陛下不思用之,却缩身束手,受制于仇敌之手,是何道理,臣实不晓!陛下纵然自轻,奈宗社何?奈天下臣民何?奈后世史册何?”

接连三个问号,有如三记重拳直击皇帝,毫不留情。

接着,李纲驳斥了时下流行的投降论调:“议者必谓:势有强弱,弱者必服于强,所以勾践事吴、孙权事魏,皆以权宜之计而助大业。彼辈欲以此论调说动上意,臣皆以为不然!昔日勾践身入吴国,暂为臣仆,得归国,枕戈尝胆,终于报仇。今陛下能以此报金人之仇乎?孙氏起于江东,未能自立,所以臣魏以待时。今陛下凭藉祖宗二百年之基业,纵使未能恢复失土,岂可不自爱自重,而畏惧屈服,以贻天下后世之讥哉?”

李纲还给这个不争气的“中兴之主”分析了南宋衰弱的病根:“今虏使之来名为议和,未必不以兵随之,作为胁迫。但问朝廷将如何措置之?措置有备,虽符坚百万之师,不足畏(指淝水之战);措置无术,虽数千百骑,便足以为吾扰。而今朝廷十数年来议论不一,信念不坚,无规模之计,虚度岁月,苟且过活,无积累统筹之功。倡导和议者纷纷,仅顾目前,而不以‘后艰’为念,以至今日国家之受辱,非偶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