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生潮落一代名臣踏上海岛

罢相后的李纲,出南京,渡淮涉江,踏上了他生命中最后十三年的抑郁旅程。

秋野大荒,那种天地同悲的怆然之色,也许正与李纲眉宇间的神色相同。

他的内心积郁了太多的忧虑。

此后的无数个夜晚,耿耿孤灯下,他每每拆阅远方来的书信,心在不断地下沉:诸种担忧都逐一变成了事实!

一个永远是“劣币驱逐良币”的机制,能支撑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多久?

这年的九月中旬,李纲在归程中走到镇江府,忽闻秀州发生了辛道宗兵变,路途不安全。于是,在镇江逗留了半个月,不敢冒然前行。继而又听说叛军掠毗陵(在今常州)、焚丹阳,正从常州向镇江方向而来。

事不宜迟,这地方不能久留!李纲断然雇了客船,由长江水路回无锡,所幸路上没有碰到叛军。

当时李纲的弟弟正在无锡,与知县郗渐商议,出面说服了叛军,没有烧掠无锡当地的民居。

这个事情发生时李纲还在镇江,事前也并不知道弟弟的所为。可是很快,朝中就有人告状,说李纲倾家荡产犒劳叛军,派遣弟弟带了数千条红头巾去迎贼,“阴与之通”。

昨日重臣,翻为叛贼。刚刚卸任的宰相就要组织几千“红巾军”起来造反?人们在整人时的想象力最为奇异!

高宗这时候也不问究竟了,一道圣旨下来,将李纲再降职,罢观文殿大学士职名,安置鄂州(今湖北武昌)居住。

李纲失势后,朝议仍旧汹汹。那些继续在打击他的不光是与他政见不同的人,还有紧跟潮流以图分一杯羹的人。

有了这些专门落井下石的积极分子,一个高官在位时众望所归,垮台后人人喊打,也就不奇怪了。

李纲也不悲愤。他心里明白:戴上“通贼”这么个罪名,若不是高宗还罩着他,相信他不可能有反心,那么,想在江湖上找一块好地方呆着可能都是做梦了!

接到命令,李纲马上乘舟溯江西上,赴鄂州。但是此时正逢江上盗贼纷扰,路途不宁,只得在半途一座寺院里暂避了一时。

乱世里,忽然就有了几日闲暇,他把当宰相时的日记翻出来看。掐指一算,宰相生涯不过才七十七日而已!

他只能苦笑:这么短的时日,对国家尚无涓滴之报,却换来毁谤无数,积逾丘山!

官场仕途,真是行路难也!

逆旅滞留中,李纲把建炎元年六月以来,与己有关的诰、诏、疏、表编纂一过,写成了十卷本《建炎进退志》,为后人留下了又一部生动可感的历史资料。

李纲被罢相之后,大宋朝政犹如经历了一场地震,所有的东西都要翻过来。河北招抚司、河东经制司顺理成章地罢废,李纲原先所规划的军民之政,如募兵、买马、战车、水军等,也都一切废罢。

因受人事上的牵连,李纲一去,张所不久也得罪去职;傅亮此时正从陕西返朝,走到半途就以母病为由,不赴行在,又回陕西去了。李纲被罢消息传出,先前在汴京率众上书、声讨“六贼”的太学生陈东,和抚州一位平头百姓欧阳澈先后上书,恳求高宗留任李纲,罢斥黄、汪二人。黄潜善又惊又怒,向高宗进言:“如不杀此二人,恐此辈又将率众冲击殿庭。”

高宗也怕惹出大事来收不了场,便诏命有司,逮捕陈东、欧阳澈二人,即行处决。防民之口甚于防贼。恶贯满盈的“六贼”与李邦彦等人没能做到的,“中兴”时期的黄潜善反而做到了。高宗也露出了他对内统治远比“二帝”心狠手辣的一面来。

就在李纲走后的一个月,有不确定的传言说,金军又卷土重来,已进兵到河阳(今河南孟州)了!高宗闻听,吓得魂不附体、寝食不安,下令立即巡幸东南。

李纲在朝时,白白和他讨论了无数遍钦宗领导抗战的得失,可叹这位大宋的中兴皇帝,胆量连那位亡国皇帝的一半都没有。

这是一次真正的望风而逃!再没有李纲老头子那恼人的唠叨了,趁着大宋国土上还有几片锦绣繁华之地,赶快跑去享受!“人生得意须尽欢”,这不也是古训吗?

巡幸东南是酝酿已久的事,此时经谣言一吓,更是行动神速。十月初一日,高宗一行登龙舟,浩浩荡荡东下,十四日到泗州,十七日抵达扬州,驻跸于此。

把这样一个地方作为临时的政治中心,足见高宗是个什么货色。昔日为人质时,在敌营里处变不惊的那个赵构,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徜徉在扬州的湖光水影中,高宗是彻底放松了。像他这一类皇帝,是既不想开创什么制度(如秦始皇),也不想建立什么伟业(如汉武帝),只想保住位子,享一辈子福。国土一天天沦丧,对他是不会有任何妨碍的,只是别把残存的江山沦丧完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