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挑衅青帮

楚瀚回到京城后,低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不多久,他收到汪直传回紧急命令,告知其心腹兵部尚书王越秘密传讯至宣府,说尚书董方、薛远和侍郎滕昭、程万里等人秘密上书皇帝诋毁自己,要楚瀚设法冤害他们,将他们逮捕,下入西厂厂狱严刑拷问。

楚瀚感到意兴阑珊,但也不得不打起精神,照汪直的指示去做,陷害了这几个正直敢言之士,下入厂狱拷打一番,捏造几份口供,分别判了罢黜、贬官、流放等罪名。一时西厂气焰又起,朝中大臣原本便惧于汪直的威势,此刻知道他即使人不在京城,但眼线爪牙仍多,皆噤不敢言。

这日晚间,楚瀚潜入宫中探望太子。太子见到他来,似乎并不很高兴,只淡淡地道:“你来了。”

楚瀚见他脸色不豫,问道:“殿下,今日身子可有什么不适吗?”

太子这时已有十三岁,举止言谈已如大人一般了。他直望着楚瀚,眼神满是威严,沉声说道:“今日谢师傅跟我讲课时,说他的好友董方被西厂陷害,下狱拷问,更被判刑流放边疆。你说,这是真的吗?”

楚瀚一听,背上冒出冷汗,低头说道:“确有……此事。”

太子神色又是愤怒,又是不解,说道:“瀚哥哥,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汪直这人嚣张跋扈,我不懂父皇为何如此信任他,对他言听计从,还派他出去边疆领兵征战!像汪直这样的奸佞之徒,你为何要替他办事,助纣为虐?”

楚瀚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他怎能告诉太子,今日的太子之位,全是靠了汪直的势力才得以保住?如果没有汪直,没有楚瀚替汪直办事,万贵妃老早便将他这个太子废掉了。这些话他当然不能说出,也不能期待太子明白这场宫廷斗争背后的暗潮汹涌,便又闭上了嘴,低头不答。

黑猫小影子睡在角落暖炉旁的坐垫上,它似乎能感受到两人之间紧绷的情势,抬头望向楚瀚,目光中带着深沉的哀伤眷恋。它较之前又老了一些,近来已很少离开太子的卧房。它想跳下地,来到楚瀚身边,却已没有力气移动,仍旧躺在那儿。

太子甚是激动,转过身去,背对着楚瀚,说道:“你今后不要再来见我了。”

楚瀚瞥见太子脸上厌恶鄙夷的神色,不禁心痛如绞,忽然想起太子还是婴儿之时,自己整日保抱哺喂他的情景;及至他五六岁时,自己常常让他坐在肩头,带他出宫游玩的种种往事。但现在太子已不是孩子了,他已经懂事了,开始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么阴暗卑污,多么伤天害理,罪大恶极……

这些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楚瀚倏然惊觉,自己在太子心中的形象已全然毁坏了,不论时光如何移转,太子往后都将认定他是和汪直一样的残忍奸险之徒,这一切都已无法挽回。楚瀚咬着牙关,低声说道:“谨遵殿下之命。”悄然退出,离开仁寿宫时,眼中已噙满了泪水。

小影子忽然跳下坐垫,想追上楚瀚,但楚瀚却已去得远了。小影子坐在窗口,向窗外观望了许久。太子不悦地道:“不用等了!他不会再回来的。”小影子听了,回头望向太子,慢慢走回坐垫,重新睡下了。

红倌之死,已让楚瀚低沉沮丧,但太子对他的不谅解,才是对他最沉重的打击。百里缎从未见过他如此郁落痛苦,只能尽量陪伴在他身边,不断对他道:“总有一日,太子会明白你的苦心的。总有一日,你会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楚瀚只是摇头,痛哭说道:“他永远不会谅解我的!我永远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抱抱我亲爱的弟弟,亲吻他的小脸了。他永远都会这么痛恨我,将我当成毒蛇猛兽,奸险小人,他连我的面都不肯见了!”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大卜仝寅当时对自己所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当年在南昌城外再次见到仝寅时,仝寅曾经沉重地对他说道:“往后的年岁,可需委屈你了。你得做许多你不愿意做的事,将成为你最不愿意成为的人,但你成就的会是件大事。你要记着,悲欢离合总无情,是非善恶岂由己?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是吗?是吗?楚瀚不断询问自己:这一切真的是值得的吗?

之后数月,楚瀚情绪极度消沉低落,往往彻夜无法入眠,时而焦躁,时而忧郁,时而痛哭。他开始借酒消愁,百里缎常常半夜起身,见到楚瀚坐在桌旁独饮,双目通红,地上放着两三个已喝空的酒坛。

多日之后,百里缎再也看不下去,一日她将家里所有的酒都拿去倒掉,楚瀚来找酒喝时,她打了他一个耳光,喝道:“你该醒醒了!这样醉生梦死下去,你这条命很快就要送掉了!”

楚瀚微微一惊,伸手抚着脸,低下头,眼中泪水泫然欲落,说道:“死就死吧,我本来就不想活了。”百里缎提高声音道:“胡说八道!你怎么能死?你死了,太子怎么办?你记着,你不会比我早死。要死,也该我先死。”楚瀚摇头道:“谁早死,谁晚死,哪能说得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