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第2/7页)
一场浩劫,东京百万人口中减少了十分之二,由于赈济所的长期存在,办理得法,三月初六以前直接饿死的贫民倒不算很多,大部分是死于病,而那些病的起因还是由于缺乏营养,他们可算是间接的饿死者。城破之初,跟随刘延庆父子突万胜门而出的老百姓死了一万多,吴革举义时,也有相当数目的军民在南薰门、万胜门两处突围被杀,能够活命逃出去的只有少数。
还有不少百姓在“根刮”时奋起反抗,与根刮的公人同归于尽。部分百姓在集会迎驾或阻止皇族出城时,鼓噪示威,被范琼所杀;有人讽刺张邦昌的江山是纸糊的;有人大骂范琼等三狗助纣为虐,因而被杀;东京老百姓心目中的英雄小关索李宝在阻拦太子出城时,与他的伙伴们十九人同时被杀。奸党们也在搜索何老爹等人,有人说他突围时战死了,有人说他已逃出围城,生死不明。
总的来看,东京人死于流血的还不是多数,多数人是不流血而死。但无论流不流血,同样都因家破国亡而死,死人多至二十万,不能不说是一场人间的惨剧。金朝的贵酋、宋朝误国的君臣以及一批无耻投敌妄想做伪朝顾命大臣的官僚,对这场惨剧要负全部责任。他们逃不掉历史的斧钺。
东京人登上城头,目视金军撤退,不是由于我朝大奋军威,把它们打败赶跑,而是他们鼓乐奏歌,自动凯旋,感到十分耻辱,看到宝贵的米面粮物,在城外废垒中付之一炬,更感到痛心。痛定思痛,再想到国家已亡,亲人多死,吾君北迁,即使自己有了再生的希望,活着还有多少意义?百感交集,前途茫茫。
初二下午,忽然刮起一场少见的大风,天气剧变,飞沙走石,通夜不停。到了初三,日已过晡,天色还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耳壁厢只听到风声、尘沙的滚滚声,好像有千军万马在风尘中呐喊作战。有人恐怖地想象金军去而复来,城中难免又有一场大屠杀,有人乐观地想象九殿下率领大军前来,把撤退中的金军全部围歼了。
这两种推测当然都不是事实。这样的“尘暴”,整整延续了三天。白天要点了灯才能行动,而在罗掘俱空的东京城里,一盏油灯、一支蜡都成为奢侈品,几十万百姓点不起灯,只好在黑暗中摸索。在这几天中,东京城暗无天日,其实在整个沦陷时期,东京人的心也都沉在黑暗之中,看不见明天,看不见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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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兵令下的第一天,即在三月二十八的当天,金朝东路军统帅斡离不与西路军统帅粘罕就分别从他们驻军所在地的刘家寺、青城两处出发。东路军取道河北,西路军取道河东,基本上仍从他们南下时走的老路北归,预期两军于五月初相会于燕京。
斡离不军中携带着太上皇、郑皇后、泗王、景王、肃王、信王和帝姬驸马们。还有康王的生母韦妃、康王的妻子邢妃也在东路军中,将来可能还要作为人质派上用场。粘罕军中携带着渊圣、朱皇后、太子、燕王、越王以及其他的皇子、长一辈的帝姬驸马等一起北行。其中燕王出城时,曾被老百姓挽留,请他留城中主国事,遭金人之忌,受到的待遇特别恶劣。启程前一天,就饿毙在营寨中。死后身体缩小,长仅四尺余,宽不过八寸,金人锯了一段马槽,把他的尸体硬塞进马槽,两腿还嫌太长,马槽中放不进去,顺手两斧头,就把它们斫下来。连尸体带马槽,外加两条断腿,一起就地火化。太上皇差刘当时带口信给燕王妃,要她把烬余的骨殖埋在寨旁空地上,说是:“埋骨此处,尚为中原之地,省得北去,死了也是异乡之鬼。”王妃不从,一定要把骨灰和烧不尽的残骨带在身边走路,别人也劝阻不住。渊圣临走前来得及亲临致奠,他哭道:“叔父先走一步,为你侄儿在地下经营,侄儿不久也将追随叔父来了!”
太上皇在东路军中受到的待遇似乎略胜一筹。出发前,斡离不又派来通事安慰他,说的还是那套大道理:“自古圣贤之君,无过尧舜(要女真贵酋斡离不承认尧舜乃圣贤之君,真不简单),犹有揖让,归于有德。上皇博古通今,历代革运之事,心下煞理会得。但请宽心,必有快活时。”又说,“本国取契丹,所得嫔妃儿女,尽配诸军充赏。以上皇有海上之德甚厚,今尽令儿女相随,服色官职,一皆如故,本朝报德,可谓不菲。”
话说得“煞”好听,不过做起来又另是一样。当天晚上,有一名胖鼓鼓、笑嘻嘻的女真官员,自称奉二帅之令,派来侍奉太上皇上路。太上皇一听就知道他是北行的押送官。但今夜之来,别有任务,是代斡离不向太上皇说亲,指名要王婉容之女幼帝姬许配给粘罕的次子为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