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6/7页)

正因为如此,他一贯对刘鞈抱着极大的敬意,相信终有一天会取得他的谅解,再度在抗金的事业中携手同行。他不断地在寻找那样的机会。曙光终于出现了,他从今天临别时刘鞈对他投来的感激的目光中获得了鼓励和希望。

马扩高兴地看到和解的转机已经来到了。他对自己说:“个人些子恩怨,算得什么。如今敌氛日恶,战衅将开,唯有大家通力合作,方克有济。俺看刘学士深明大义,终将尽弃前嫌,共赴国难。俺再要耿耿于怀,未免示人以不广,反而见笑于他了。”

以办理外交工作干练沉着、卓有成效出名的马扩,知人论世,还不免失之于天真幼稚。譬如他相信在共赴国难的前提下,大家都会尽弃前嫌,不计个人恩怨。这个想法十分美好,不过用为处事的原则,就要叫他吃亏,为了这个,他将不断付出代价。第二十八章44马扩带着昨夜从心中升起来的火花,高高兴兴去见刘鞈,忽然迎面冲过来一股冷气,几乎把他的血液都冻结起来了。

刘鞈高坐堂皇,用着上司接见下属——还是一个他不愿接见的下属的僵硬的声气发问道:“马廉访今日一清早就起来求见,有何见教?”

称呼口气,连彼此间座位的距离也恢复到原来的水平——那距离是刘鞈高坐在上,只肯让马扩停留在十步开外的位子上,限制他不让说什么机密话——好像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发生过昨夜最后的一幕。

“愚侄来此,”由于谈话内容还需保密,马扩不得不压低声音说,“就是为与尊叔商洽收编义军之事。事关机密,请借一步说话。”

刘鞈哈哈大笑道:“张关羽率乱民数万,侵入本路,盘踞西山不去,为祸百姓,此乃路人皆知之事,有何机密可言?”然后他摆出一副安抚使的官架子,严厉地说,“乱者必斩。刘某乃朝廷钦派之大员,职在除暴安民,昨已商定了入山剿匪的方略,岂能再与乱民谈论收抚?廉访休要再提此话了。”

“义军多年反辽、反金,多立功劳于燕山涞水之间,拯救斯民于水深火热之中,有功于百姓,何负于国家?”马扩大声争辩道,“如今义军以国事为重,甘愿受朝廷安抚,为国家之干城,负弩前驱,誓杀金贼。此事不仅关系真定一路之存亡,也关系大局的安危。如此大事,刘安抚岂可不三思而行。”

马扩虽然说得理直气壮,但对方决策已定,这种大庭广众面前的争论已无实际意义。当下刘鞈冷笑一声道:“入山剿匪之议,司里业经公决,非刘某一人所能变易。马廉访如有高见,何妨去找王总管一谈,他如今点集人马,正待整装出征,廉访不吝移尊就教,王总管必当竭诚相告。”

马扩与王渊之间,曾有一段过节,刘鞈当然完全知道的。第二次伐辽之役,王渊在琉璃河一战,被萧干擒获,不能殉节而死,反而为辽军效劳,在阵前扬言大军已溃,要刘延庆全军投降,瓦解了战士的斗志。一百多年来,西军的光荣传统是官兵被打败了,力战而死,也有少数人力竭被俘,默默偷生的,却很少有像王渊这样无耻屈膝、受敌驱策的叛徒。与王渊同时被俘、一起关进燕京大狱里的正将胡德章不怕受刑,敢于申斥诱降的辽将,表现就比王渊好得多。马扩率领全军入燕后,亲手把他们从牢狱里释放出来,后来知道了王渊的无耻表现,十分气愤,曾在军部当着众人之面,斥骂他“鲜廉寡耻”,乃是“我军败类”。从此,王渊和马扩结下了血海深仇,他发誓要把马扩关进马扩把他释放出来的地方,叫他万劫不复。

要马扩去和王渊一谈,这不是刘鞈存心要使马扩难堪吗?马扩一时情急,不由得走上两步,低声说道:“马某与王渊有什么好谈的!安抚岂不知道王几道之为人,夜来与马某怎样说的,难道一夜工夫全都忘了!”

马扩使出了杀手锏,刘鞈却也有恃无恐,他不慌不忙地说道:“夜来与廉访谈了什么?”这是一个老实人的撒谎,他用手指探进幞头,抓抓头皮,倒也像老年人事多易忘,忽然又记起来了的样子,“是了,是与廉访谈到太原调兵之事。廉访回司后,可上复宣抚,近来真定地方不靖,乱民为暴百姓,正待派王几道督兵去剿灭它。宣抚征兵之议,只得从缓了。”

好个聪明的办法,一箭双雕,既破坏了收编义军之议,又使童贯釜底抽薪的阴谋落空,这大概是刘鞈昨夜与李质商量了一夜想出来的点子,现在拿出来堵马扩的嘴。马扩还待再争,刘鞈忽然抢在他前面说话了,这一次说得闪闪烁烁,似乎包含着许多含蓄不尽的意思,要马扩自己去猜:“念老拙与尊公有八拜之交,非比泛泛。”这时候刘鞈又与马扩攀起老交情来,倒出乎马扩的意料,“贤侄啊!你且听老拙一句话。你明后天就回太原府去向宣抚复命,休再逗留在真定这块是非之地,更不要去管张关羽那伙之事。今后要到真定来,须听老拙的呼唤。”然后带着明显的不满,规劝马扩道,“贤侄啊!你聪明绝世,却不知道气盛易溢、百密难免一疏的道理。看在尊公分儿上,老拙劝你今后倒要收敛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