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受苦受难的斯特凡(第3/3页)

我总是独自一人,上大学时也是。我与母亲的一个姨妈住在一起。我有自己的房间。但在那里并不比在家里好多少,她与我父母一样。

一年前,我遇到我现在的女朋友,并搬出来与她同居了。她比我年龄大一点儿,离过婚,有两个孩子。但她接受我,并且不那么暴躁好斗。我第一次感到我可以正常生活了。我的学习不怎么好。所有的教授似乎就要求死记硬背,不要求理解或辩论。在这方面也是强者居上,到处都一样。有一位教授是犹太人,他也没什么不同。他让我最失望,我原以为有了一个我可以与之交谈的人,他会理解我的。但他完全被同化了,简直就是他们中的一员。一次考试,我试着向他解释我和别人不一样,像机器人那样坐下来读书对我来说很困难。你知道他怎么说?他说如果我觉得思考这么困难,就应该到银行去工作。不错,是不是?这个人,他的人民被纳粹迫害,几乎全部灭绝,他从中却没得到一点儿教训,表现出的那种极权心态和我父亲一模一样。

我很少回去看望家人,最多一月一次。年复一年,他们什么变化也没有,总是有同样的论调和观念,总是做同样的事情。父亲咒骂俄国人,母亲骂那个卖蔬菜的女人。他们俩从不问我什么,即使问,也通常是我在学校学业如何之类毫无意义的问题。还没等我回答,他们已经去谈别的事了。

父亲退休了。战后他在一家建筑公司当采购员,老板和他一样是纳粹分子。他俩在一起,总是大谈战争和逮捕的事。他们都是党卫军,经常到人们住的公寓去抓人,而他们现在仍然引以为自豪。他们说起那些成年人如何哭着请求允许他们带一些东西,边说边哈哈大笑。他们对于自己的暴行始终这样自豪。这些事也不会使母亲厌烦,她坐在那里,手里织着毛衣,脸上带着微笑。如果我起身走出房间,她就会叫住我,让我看看父亲,他是个多么了不起的英雄,不像我是个忧心忡忡的笨蛋。

父亲还枪毙过一些人。他说他们想逃跑,以躲避服兵役。他详细地述说他是怎么做的。今天,他恨那些拒服兵役者,也恨那些军官。前者不过是装病逃避服兵役,后者则坐在俱乐部里,让别人去打仗。

父亲的老板战时和他一起服过役,他也有一个儿子。我经常和他一起谈论我们的处境。我们是那些仍然活着的纳粹分子的受害者,是幸存者的受害者。没有人真正理解这一点,希特勒可能已经死了,但他的亲信大都活了下来,正在寻找新的受害者。我现在感到吉卜赛人、同性恋者和犹太人在吸引着我。我真觉得我是他们中的一员。除了我家的两只猫外,没人对我表现出一点爱意。而我父亲也虐待猫,他踢它们,还揪它们的尾巴。他对谁都这么残酷。

我找不到同盟者。我对犹太人也感到失望。他们不让我参加他们的学生团体。我觉得他们不想与我有任何关系。噢,是的,当我想到以色列,我就明白了原因。他们已不再是受害者。如今的犹太人已加入侵略者的行列,特别是这里的学生,他们目空一切,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团结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他们也看不到别人在受难。他们看到的只有他们自己和大屠杀。但那已经结束了,已经过去了。如今还有别人在受难,犹太人现在比别人过得都好。他们得到了过多的关怀和照料,如同黑人一样。

只有我们这些纳粹子女,没人关心,完全被忽视了。我们是纳粹意识形态的真正继承者,是魔鬼和受法西斯折磨者结合的产物。我不再可怜任何人。所有那些大学里兴起的团体,为南非、为智利、为苏联犹太人,都见鬼去吧,他们选择受害者的标准就是离得愈远愈好,这样他们就不用与其接触。他们代表树木游行示威,他们反对火箭,只因为他们怕死。他们完全是自私,或者假装同情,以抬高自己的身价。但是谁也看不见真正的受害者——在家里被剥夺了一切权利的人。

这个国家并不需要敏感和感情。我不是成功型的人,我在这里不会有多大作为。除了我新交的女朋友,谁对献身和牺牲都一无所知。我在那些一味谈论创纪录的运动员中是个跛子,但他们甚至看不见我在他们中间坐在轮椅上。这个世界不是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