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黄金贵族(第2/6页)

从露辛达阿姨那漫无边际的狂想开始,我想要为所有的夏威夷人,还有那些前来为它出过力的人们树碑立传。我想写那最初的火山,也想讲讲那最后一次的甘蔗种植园罢工。你可能不喜欢我的小说,但它的每一个细节都准确无误,我认为这一点正是意义所在。这小说将是奇异的,我一直在写露辛达阿姨,仿佛她已经不在人世,但是她还活着,死去的可能正是我自己。

这个可怕的伤痛从来没有离开过霍克斯沃斯・黑尔的心头。他开始倾听露辛达阿姨的絮叨,他听出了儿子之前写过的一切:“我们生活在一张网里。蔗糖,夏威夷的幽灵,凤梨树,轮船,街上排成行的汽车,日本劳工领袖,露辛达阿姨的回忆。”这张网只消一拂便会消失,然而一提到楼上的那几间密室,里面关着几大家族中几位精神失常的妇女,这张网却也有千钧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这些人已经算不上神志清醒的正常人,甚至霍克斯沃斯本人的太太也在其中一间密室里度日。

20世纪20年代的普纳荷学校里,玛拉玛・詹德思是一位娇小玲珑、喜欢吟风弄月的小姑娘,她喜爱音乐,也喜欢男孩子。但随着岁月的流逝,尤其是从40年代开始,她的头脑渐渐糊涂了,她不再愿意试着去理解儿子布罗姆利的所作所为,也不去管鲁莽的女儿妮奥拉妮在做些什么。她唯一的乐趣就是让人开着汽车,带她到努乌阿努山谷的露辛达阿姨家里,两个女人在下着雨的午后,坐在一起漫无边际地聊天……两个人都不关心谈话是不是有边际。

几代人以来,传教士们一直对夏威夷人在兄弟姐妹之间的通婚行为严加谴责。夏威夷人的种种生活习俗中,这是新英格兰的道德批判最为严厉的一点。“这将夏威夷人置于文明社会的边缘之外。”露辛达・惠普尔的祖先曾为此大发雷霆,特别是露辛达本人的曾祖父艾伯纳・黑尔,然而同样的诅咒现在也降临到她那臃肿庞大、与世隔绝的家族身上。惠普尔家族的后代与詹德思家族的后代通婚,詹德思家的后代又跟休利特家的后代结婚,就算亲兄弟姐妹之间并未真正联姻,这些兄弟姐妹至少也在头脑和情绪方面结成一体。因此,某个名叫杰露莎・休利特・霍克斯沃斯的女孩儿无论是在基因上,还是从思想上,都跟一个叫玛拉玛・詹德思・黑尔的女孩别无二致,而两位姑娘终日在楼上的密室中打发时间。

到了1946年,除了儿子的死,除了他深爱的妻子日渐萎靡,霍克斯沃斯・黑尔的确达到了他这一生中的鼎盛时期,但是那两件伤心事压在他心头,使得他不能尽情享受自己的天才结出的伟大果实。于是他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霍克斯沃斯&黑尔企业帝国的管理中去。那关键的一年开始的时候,他越发仰赖两个坚定的信念:“我绝不会给劳工们让步一寸,再也不能让步了,尤其是在日本人领导下的那批劳工,他们弄不明白美国人的做事方式。我们得让夏威夷保持现在的状态。我不会让格里高利这样的美国大陆的公司挤进这里的市场,扰乱我们夏威夷的经济。”在他身后,为了支撑这两个强大的信念,他动用了H&H公司资本的全部资源,其价值达到两亿六千万美元,他还动用了J&W公司的全部管理力量,价值超过一亿八千五百万美元。能力稍差的休利特家族后代是指望不上的。他们都看出来霍克斯沃斯・黑尔是个冷静精明的男人,他能够克制住激动的情绪,大家都指望他来维持目前的生活状态。

霍克斯沃斯・黑尔因为他对世事的洞见而被归入“黄金贵族”群体。从种族上来说,他应该算作豪类。从情感上来说,他则完全是豪类,他自己的认识也是如此。而实际上,他身上有十六分之一来自阿里义-努伊妮奥拉妮的夏威夷人血统,那是他的曾曾曾祖母。他身上还有一部分阿拉伯血统,因为他的一位欧洲祖先曾经在十字军东征的时候婚娶。他还从更早的罗马祖先那里继承了一部分非洲血统。另外还从一位于1603年与匈牙利人通婚的奥地利女人身上获得部分中部亚细亚血统。还有一位在遥远的马萨诸塞州的黑尔家族的女性有过一次小小的越轨行为,从而给他身上带来了一点美洲印第安人血统。但是人们都把他看作纯粹的豪类,不管这个词儿是什么意思。

1946年,姬香港时年五十三岁,比霍克斯沃斯・黑尔年长五岁,香港的祖母玉珍已经九十九岁了。那一年对香港来说特别不顺,因为他按照祖母的紧急指令——把吓坏了的豪类们手里的每一块土地都买下来——因此有点扩张过度,不知道要从哪里找钱来缴税,以保住手里大片大片的土地。不动产业并不景气:预期中的旅游热潮还没有变成现实;蔗糖种植业和凤梨种植业还有风声说也许要长期罢工。他有七个孩子在上学,其中五个在美国大陆读大学,两个在普纳荷学校。有一段时间,他突然决定不再给他们寄生活费,他让男孩子们都去工作,帮忙缴纳税金,但是玉珍听不进去。她只是说:“每个孩子都必须接受最好的教育。每一块土地都必须尽量抓在手里。如果这意味着不能买小轿车,不能吃昂贵的食品,那很好!我们就不坐车,我们就不吃美味佳肴!”因此,姬氏会成员每天只得到很少的配给,香港给所有在美国大陆读书的姬氏会成员寄了一封信——包括他自己的孩子和其他人的子女在内:“我只能为你们付学费和书本费。如果你们有汽车,请把它卖掉去打工。如果这样即将面临在大学里多待上两三年才能毕业,那就花这个时间,目前,夏威夷不会再给你们提供费用!”这个决定让他十分难过,其中涉及到了他的小女儿朱迪。“你不能再上声乐课程了。”他告诉女儿,看到她乖乖听从命令,香港难过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