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自濑户内海而来(第3/5页)

事实上,那一整天和接下来的好多天里,洋子都被视为村里的女英雄,因为就像一个老太婆说的那样:“我记不起哪个女孩儿抵抗臭男人的时候,比洋子小姐叫的声音更大……不管那个男人是谁。”洋子父亲也感觉颜面特别有光,因为他不辞辛苦地找遍了村里的每一条小巷,用尽力气喊道:“我要杀了他!”农民们对他们的妻子赞许地说:“那图谋不轨的家伙没给洋子父亲逮到,算他走运。”

于是,轮船启航之前的数天就在这种佯装不知的气氛中度过。龟次郎受到不少赞许,因为他自愿前往夏威夷,而且他在自家稻谷地里干活很拼命。不过,他这么卖力只是因为热爱种稻谷的感觉。邻居们的祖先已经在临近的田地里耕种了数千年。他们过来与他道别,龟次郎对每个人都说了一遍:“我会回来的。”他说的次数越多,就愈发深信不疑:只有死亡才会阻止他回到这个大山护佑、海水轻抚的广岛县的小小村庄。

一周有三四次,他会戴上那块神奇的蒙面布,偷偷摸摸地溜进洋子的闺房。他们发现对方全身心地感到愉悦,那未知的夜晚如此神秘莫测。虽然没有人提起,可两人都心照不宣,有一天他们会结为夫妻。龟次郎在女孩柔软的胴体上找到无尽的快乐。他暗暗祈祷,要是洋子怀孕就好了。这样,在动身前往夏威夷之前,他就只能娶她。但这件事情并未发生。最后一个礼拜到了,他只好期期艾艾地跟母亲提起这件事。

“我在夏威夷待上一小段时间后,会寄给你好多钱,我认为我就可以结婚了。”他的黑脸膛憋得通红,正准备说实话,“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能不能帮我给洋子小姐传个话?”但他的母亲早就在等着这个珍贵的机会,来教训这个她最宠爱的儿子。她一股脑儿地把她那套广岛的生活智慧全倒了出来。

“龟次郎,我听说,像你一样的男人漂泊异国,是十分不好的事情。不是怕你会遭遇劫匪,你身子壮实,能保护自己。”母亲五十多岁,是个身材矮小、弯腰驼背的女人,因为长期在阳光下干活,脸上的皱纹很深。她喜爱吃米,一顿能吃四碗饭,可这辈子她还没能放开胃口这么大吃上一顿,所以从年轻时就一直瘦得皮包骨。龟次郎的父亲就是在那时候溜进她的闺房的。

“妈妈担心的是儿子的亲事操办得不好,龟次郎,”她说,“每天你一走,我就发起愁来,因为我得眼睁睁地看着你落到那些不值得的女人怀里。龟次郎,你得克制。你不能随随便便结婚。到了讨老婆的时候,得让靠得住的朋友好好查查她的过去。这些话我希望你记在心里。

“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事情就是身为一个日本人。日本人是多了不起的民族啊。勤奋、诚实、洁净。龟次郎,你爸和我听说,夏威夷的人都是随便便、邋邋遢遢的。如果你娶了那样的人……”她抽泣起来,流下真心实意的哀痛的眼泪。过了一会儿,她走到火边吊着的桶旁,给自己盛了一小碗米饭。吃了饭,她更有力量了,于是说:“你要是娶了那种女人,龟次郎,我们可不想让你回到这个村子了。你会给家族、给咱们村,给整个日本抹黑。”

龟次郎洗耳恭听,因为在这些事情上母亲总是明智的。她总能收集人们的闲谈碎语。在过去的三个星期里,她走了十五里路去跟人交谈,打听了不少关于夏威夷的消息。

“千万别娶中国女人,”她坚定地说,“那个民族很聪明,他们在夏威夷人数很多,这是人家告诉我的,但他们不像咱们这么勤于洗澡,不管他们多有钱,总归是华人。如果你娶了中国老婆,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回村子了。

“龟次郎,广岛县出去的很多男人都受到了引诱,娶了北方姑娘。很多那样的可怜女人,你见过的。她们连句话都说不好,老是‘zuzu’ 的,直说得你替她们害臊。我可一点儿都看不起那些北方来的姑娘,我从来没见过哪个北方姑娘能当个好媳妇。我得承认,她们比华人要强些,但强得不多。如果你受到引诱,娶了个北方姑娘,想想胜家的媳妇。‘zuzu,zuzu!’你想娶个那样的姑娘吗?”她轻蔑地问道。

她用筷子把饭粒拨进满是皱纹却强有力的嘴里,继续说:“很多男人也想娶南方姑娘,可是哪个有头有脸的男人真想要个山口县的女人?你心里真的看得起武家的媳妇吗?你想把那样的女人娶回家吗?你想有一天带个那样的女人到我跟前说:‘娘,这是我老婆。’我一问她是从哪儿来的,如果你不得不说‘她是山口县人’,你真的心安理得吗?”

这位富有智慧的老太太现在说到了最难以启齿的部分,她又吃了口米饭,有了点力气,然后在饭碗里倒上茶,加了点干海带。“我的心都要碎了,”她开口说道,“如果你娶了个北方女人,或者南方女人,但说实话,我能给她们当个了不起的婆婆,你绝不会怨恨我的行为。但有两桩婚事是决不允许发生的,龟次郎。如果你不听,就别进这个家门。不管是村里,还是家里,还是整个广岛县,都不欢迎你。”她沉着脸停下来,朝窗外看去,确保没有人偷听,然后她接着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