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3/7页)

有一天,来自遥远海岸的一整块木板被冲到了岸上,如果经过仔细切割,它的大小足以为整面房顶做房梁,满基想到他可以把这块木板留着自己用,但是一个叫作帕拉尼的双腿还完好的大个子男人冲了下来,抓住了它。于是华人就只好仍旧睡在没有铺上草席的房顶架子底下,雨水夜复一夜地淌下来。他们比很多人已经幸运得多了,他们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因为他们至少还有面墙来挡风,还有坚固的房梁来做屋顶,他们还有编好的皮里草席,只等着就位了。

除此之外,他们还享有一种原始的、精神上的宁静。满基坐在海边的岩石上,等着浮木到来。他常常朝着悬崖望去,妻子在那里一步一个脚印,冒着生命危险日复一日地寻找木材。满基的内心发生了变化。他自己并没有察觉,可玉珍开始觉出她的丈夫再也不会从内心对她客家人的力量感到羞耻了。有一次,他甚至有点不好意思地承认:“我看着你往高高的岩石上爬,可我自己不敢爬上去。”这给了玉珍极大的安慰。

当初,两个华人完全是被驱逐在外的人,就连麻风病聚居地也不要他们。他们两人之间有了一种牢固的忠诚,除了一个人与另一人并肩战斗之外,他们没有任何希望,所以他们是被绝对的绝望连接在一起的。

而现在,他们被纳入了整个聚居区。人们把他们当作谨慎忠诚的人,可以自由地交往。现在,他们可以争论房子应该怎么建造。满基的耐心常常被固执的客家妻子用光,他会气愤地跺脚,用没了趾头的脚一瘸一拐地来到海滩上,坐在临死的夏威夷男人身边,跟他们说说心里话:“男人理解不了女人。”身患绝症的男人便开始回忆自己栽在女人手里的往事。这一天快过完的时候,他会瘸着腿回到家里等着玉珍。满基听到玉珍进门的时候,他的心是快活的。

有一回,两人和好的时候,满基坦白地说:“如果你不是我的柯苦艾,我现在早就是个死人了。”他的眼神里没有本地人或者客家人那种优越感,他透过热带的暮色看着妻子说:“惠普尔医生说得没错。男人不管走到哪里,都会遇到挑战。今天,委员会让我负责分配食物,因为他们知道我是个诚实的男人。其实,”他自豪地说,“我本人就是委员会的一员。”

他们为一件事揪着心:我们的宝宝怎样了?他们盘问“吉拉奥依”号的水手,然而一无所获。有些人模模糊糊地记得,孩子交给了火奴鲁鲁码头上的一个男人,好像是个华人,可那人也记不真切了。惠普尔医生去世了,玉珍没法找人询问。

两个华人默默地焦急等待了好几个月,到他们终于急不可耐的时候,一个新来的麻风病人说:“我认识基莫和阿皮科拉,他们是采念珠藤的,但他们只有四个伯爷孩子。”夫妇俩心急如焚,但玉珍总是念叨着:“不管那孩子在哪儿,总比在这里强。”

满基从苦恼中找到了一条幸运的出路。有一天,他正守在海滩上等着漂来的木板,却碰巧看见几小块火山鹅卵石散落在海滩上,跟番摊赌局用的豆子差不多。他开始收集这种小石子,手里有了一百多个大小差不多的石子后,满基花了很长时间搜寻一块平整的岩石,他没找到,却发现了一块石板,要是用另一块石头在表面摩擦,可以磨得相当光滑。磨好石板之后,他在上面摆上跟豆子差不多的鹅卵石,用自己残缺的手掌把它们拿起来,再扔回石板的平面上去,四个四个地数着,最后,他熟练地掌握了预测第一把石子数量的技巧,可以相当准确地猜出之后剩下的是一个两个还是三个四个。这件事完成之后的几天,他叫来几个夏威夷人,给他们演示这个赌局。头两天,他只是用自己的智慧试探着他们的智慧。后来有个夏威夷人提议:“咱们可以用这些鹅卵石赌一把。”满基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你觉得可以?”

大家都没有钱,便沿着海滩找一些可以用来当筹码的东西。他们看见一些硬硬的黄色草籽散落在长在内陆的灌木丛边,这些可以作为硬币的最佳替代品。就这样,克拉沃麻风病人中具有历史意义的番摊游戏开始了。

满基坐庄的时候,用两节树桩似的手抓一把鹅卵石,显然是随意抓的,然后预测总数是奇数还是偶数。不可思议的是,大家押好赌注后,他总能藏起一两个石子,用他的大拇指根部和残手的掌根夹住。如果他的大多数对手猜的是偶数,他会丢出那藏起来的石子,这样就吃多赔少,如果押单的人多,他就会留着手里的筹码,还是赢多输少。

这个游戏持续了好几个礼拜,十几个男人玩心大动。太阳刚升起来,他们就急匆匆地赶往海滩,那眼冒精光的伯爷赌徒愿意迎接他们的挑战。除了那些黄色的种子以外,他们什么也不赌,然而他们却抓心挠肝地想着压更大的赌注。最后,一个名叫帕拉尼的容易兴奋的大个子男人——《圣经》中的保罗——把大多数筹码都赢了过去。满基见了很高兴,帕拉尼最后把麻风病人的宝贝种子都藏起来的时候,他的中国对手对玉珍说:“帕拉尼中计了,跟咱们预先设想的一样。帮我祈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