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3/4页)

这两个不受欢迎的华人不能接近食物桶,只能等其他人拿完了自己那份才行。即便这样,大个子扫罗还是规定他们只能拿半份。要不是玉珍点子多,他们早就饿死了。玉珍在暗礁上找来能吃的小蜗牛,又在一道废弃的深谷里找到一块长满荒草的干燥芋头地。玉珍用从山崖上找来的小树枝搭起一个小小的地炉,在里面烤芋头吃。两个人离群索居的生活总算有了一点小小的补给。当然,比起那些可怜的走不了路的麻风病人来,满基夫妇的日子还是要好些。

1870年的克拉沃,有六十多人生活在这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悲惨境地之中。他们的双脚已经脱落,双手好像没了树枝的木桩。他们只能在聚居地爬着乞食,因为他们既拿不着,也吃不进嘴。通常,他们的面部已成了一片模糊,只有期盼的眼神和声音,希望能借此唤起走到身边的人的回忆。他们没有药物治病,没有床铺,得不到任何关怀。这些人顺着克拉沃的海岸爬行,等着大限一到便撒手人寰。他们通常连块墓地都不找,直接暴尸荒野,等变成森森白骨后便被丢进浅沟里。

有时候,火奴鲁鲁当局会忘记派“吉拉奥依”号给他们送吃的。每每这时,整个聚居地便沦为人间地狱。大个子扫罗和他的爪牙霸占着一切剩下的存粮,谁敢侵犯就大打出手。人死得越来越快,每天都有四五个人挺不住。没了双腿的女人终日躺在小径上,号哭着求人们给她一口吃喝,然而没人理会她,都盼着她夜里冻死最好。通常他们都会如愿,甚至那具扭曲变形的尸身还保留着死亡时的姿势。得等上一天,有时甚至需要三天,大个子扫罗才派人把她挪开。

克拉沃完全没有法律,人性也仅存一息。让这一局面更加糟糕的,就是那艘丑陋的小船“吉拉奥依”号定期出现在海岸边,带来下一批麻风病人,把他们丢弃在岸上,什么也不给。大个子扫罗来到他们中间,把终极的恐怖真相告诉他们:“这里没有法律。”

美丽的年轻媳妇基诺被囚禁了六个礼拜,在此期间,至少有十八个男人享用过她那纯洁无瑕、没生烂疮的身体。在此之后,谁想得到她的身体她都无所谓了。人家允许她穿上一件破衣服,然而她穿衣服的方式——感谢上帝——表明她的精神已经失常了。她一点儿也不记得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她走路晕晕乎乎,眼神若即若离。有三四个月的时间,不管哪个男人想要她,只消把她拽到自己睡觉的冷泥地里,想跟她快活多久都行。玩够了,他们再把她推到外面,而她会像个孤魂野鬼似的继续往前走。她身上胡乱披着件破衣服,草窝似的头发上再也没有了花朵。再有哪个男人想要她,她就归他所有。克拉沃的女人觉得她可怜,然而谁都有自己的苦,所以没人关心这个可怜的疯姑娘。

到了第四个月,那是1871年2月,基诺体内的麻风病毒终于暴发了出来。短短几个礼拜,她就变成了一具形容可怖的活尸,身上筛子似的布满烂疮。她的脸肿胀、肥厚,嘴唇颤颤悠悠,随时可能脱落下来,双乳也是满目疮痍。现在男人们对她不闻不问,可她还是会痴痴傻傻地脱下那件破衣服,给人家看自己身上的溃口。她从大个子扫罗身边慢慢走到第一副手身边,然后是第二副手,一边还呜呜咽咽地说:“我想再跟你睡一觉。”她自己已经成了聚居地的一块烂疮,男人们唯恐避她不及。她的肉体一块块脱落下去。最后大个子扫罗终于说:“总得有人给她脑袋上来一下子。”于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有人领命照做了。基诺死后,在小径上躺了两天,然后便被拖走埋掉了。

当然,在克拉沃没有哪个女人是绝对安全的。大个子扫罗和他的手下可以随便拖走他们看中的女人。刚上岸没有男人保护的女人吃尽了苦头。她们通常还没有完全发病,而强暴她们的男人的面孔已经难以辨认,双手只剩下树桩似的残肢。她们苦不堪言,然而没有人能逃得掉。克拉沃随处可见神情恍惚的女人仰天长啸:“为什么上帝要如此惩罚我?”

克拉沃堕落至此,绝不能认为女人完全没有责任。很多容貌还过得去的女人觉得:“人类社会已经抛弃了我。这里没有法律,也没有人在乎我干什么。”她们用泰树树根给男人酿造出一种原始的烈酒,或者用蒸马铃薯造出浑浊的啤酒。有时,一连几个礼拜,全体麻风病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在聚居点喊叫着乱跑,动不动便大打出手。他们满口污言秽语,痛骂一切人类。最后,他们跑到人多的地方脱光衣服,淫态毕露,尽情纵欲,而围观的人则大声喝彩叫好。这种狂欢的始作俑者,也是最乐在其中的,都是女性。在那些日子里,没有牧师、教会或政府在场维持公序良俗,时常可以看见半裸的女人一连几天喝得大醉,然后跑到人多的地方高叫:“我可以在这儿搞上四个男人,保管把他们搞到半死。”便有些人自告奋勇地跳上来,紧接着便是一番疯狂野蛮的较量,看她有没有本事吹这个牛皮。一番淫乐后,女人筋疲力尽,就躺在刚才纵欲交合的地方昏昏睡去。夜里下起雨来,也没人给她盖上衣服。这种女人往往活不了几年,她们最后往往不是死于麻风,而是死于结核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