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6/11页)
“我们吃什么?”玉珍问。
“我们带上干粮。”满基兴奋地说,开始憧憬山里无忧无虑的生活。他和玉珍不用再服侍人家了,说不定那些伤口自己会好起来。
“快点!”他叫道,“咱们必须在警察来之前离开。”
玉珍难以置信地看着丈夫,他怎么会寄希望于在火奴鲁鲁后面的山里藏起来呢?六个小时之内,警察就会沿着足迹追过来。随便哪个夏威夷人看见两个华人沿着山路拼命爬,就都明白他们是患了伯爷麦病。多么荒唐,多么疯狂,多么不切实际,跟幻想那个江湖郎中能治病一个样。玉珍刚要这样说给丈夫听,却突然换了一种眼光看着自己堂吉诃德似的丈夫。他已经是个半截埋在棺材里的苟活者,只剩下一脑子糨糊,一根大辫子,还有很快就会因为麻风病烂光的双手。他这个人,有时精明得不得了,可一眨眼工夫又蠢到极点,就像眼下这样。他懂得扶老携幼,可又老是没大没小的。他在赌桌上油头滑脑,满脑子发财的好梦。他信那江湖郎中能医病,眼下又盼着藏进林子。然而这一切都抵不过他是自己的男人。就算他是个原住民,他毕竟也选了她做老婆。她爱他胜过爱自己的亲生儿子。如果他有这种疯狂的念头,要到山里碰碰运气,她会随他一道。他那么固执,有时候还犯傻,可他值得玉珍去爱。
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玉珍把所有可能伤到孩子们的东西都藏到高处,然后来到睡在长长的磨光木板床上的孩子们身边,把衣服给他们整好,这样,等到早晨人们找到他们时,模样好歹能体面些。接着,她理了理自己的床铺,然后拉起丈夫的手,领他出了惠普尔家的大门,朝着瓦胡岛的后山走去。她的离开并不是没有惊动任何人,惠普尔医生睡不着,一直盯着那两个华人的住处,怕他们逃走。可事到临头,惠普尔眼睁睁地瞧着那瘦小的中国女人领着倒霉的丈夫朝山上走去,他却不敢伸手去拦,也喊不出告发的声音。玉珍的考虑十分周全,她转回身关上了惠普尔家的大门,防止狗跑出去。惠普尔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暗自祈祷:“愿上帝怜悯那些怀着希望的人们。”他想下去把华人的孩子们带到家里来,但是他又想:“那可能会把人们吵醒。不管怎样,我相信玉珍一定把他们都安顿好了。”于是他坐在窗前,为孩子睡着的地方守门。
然而,惠普尔那颗新英格兰人的良心中那股四十八年前在热带地区勃发过的无畏精神又让他推理:“孩子们一刻也不能在那间被病菌污染过的房子里再待下去了。现在去救他们可能会使其免受感染,而再拖一小时就可能会使他们染病。”因此,惠普尔医生趁着黎明前的黑暗,领着妻子来到华人住的小屋,轻轻唤醒孩子们,免得吓着他们,夫妇俩给孩子们脱下衣服,一件也不留,然后领着他们走进惠普尔家的宅子。
一切安顿好之后,惠普尔医生看了看表,想道:“玉珍和她男人已经抢先了两个小时。现在报警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了。”于是他差仆人去叫官员。几个官员来了之后,惠普尔告诉他们:“满基得了麻风病。我们必须烧掉那座房子,连同里面的所有家具。”他亲手划了一根火柴,点着了中国仆人的住处和厨房,然后他指着努乌阿努峡谷说:“我觉得他们是朝那座山去了。”
整个早晨,他都盼着警察带着那两个华人回来,然而他们的追捕太迟了。整个下午安然度过,晚上也一样。惠普尔的仆人并没有被逮住。在医生看来,这一切都太不正常了。第二天早晨,他去问警察这是怎么回事。
“连个影子都找不到。”官员们说。
“我敢肯定他们朝着努乌阿努去了。”惠普尔向他们保证。
“要真是那样,他们就是失踪了。”警察说。
医生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不堪的想法,他说道:“你们有没有搜查过帕里山脚下?”
“我们想过自杀,”警察保证,“我们还找过帕里山的岩石堆,但他们并没有跳下去。”
一天天过去了,谜团越来越大。玉珍和满基创造了奇迹,这个奇迹是那发着痴的丈夫维系生命的信仰:他们俩逃进大山,无影无踪了。不过,那江湖骗子和两个密探抢在惠普尔医生之前,向警察报告了玉珍的可疑行迹:“我们保证她把她丈夫藏起来了,她丈夫得了伯爷麦病。”于是他们得了赏钱,那郎中总是跟朋友们说:“要是我等到第二天早晨,他那麻风病一好,我就什么也捞不着啦。这说明好好干活儿总没错儿,那些懒虫非要赖在床上,舒舒服服混到第二天才愿意干活。”
那个礼拜过完了,警察又来到惠普尔医生家里,他们坦诚地说:“我们搜查了这里和另一条海岸线之间的每座茅屋,没有找到华人。我们一直在想,你的仆人是不是杀了个回马枪,藏在这附近了。你说过那女人安排要把孩子们送走,她选择了哪些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