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2/11页)

41号药完全没效果,玉珍脑子里的痛苦让她没法安静下来。“五洲的爹,”她恳求,“你得跟我一起去看中国大夫。”

“我害怕。”满基说。

“他说他什么药都会配。”玉珍安慰着。她洗好碗,把四个孩子托给另一个中国女人照料,玉珍领着丈夫慢腾腾地——怕他喘不过气来——沿着努乌阿努大街,过河来到老鼠巷。这对夫妇走上来见医生时,看上去很不相配,玉珍的服装并没沿袭原住民的风格,而是穿着黑色罩衫和长裤,而且她没有因为自己是他的夫人就跟在拖着长辫子的丈夫身后亦步亦趋。如果她的怀疑成了事实的话,那么日后满基将前所未有地依赖她。他感觉到这种需要,于是愿意让强壮的妻子跟自己并排走。

他们来到老鼠巷,看见女孩子们居住的一排排小棚子,玉珍感到自己一生一世都得感谢身边的这个男人,他曾收留自己,而不是把自己卖给妓院老板。玉珍想到假使满基当初没有买下她,那么如今自己将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不禁感到一阵发慌。她靠近他的身边,巷子慢慢变窄了,她拉住丈夫的手,起初他还想甩开,但还是握住了。满基感觉到玉珍的手指头软软地保护着他的食指,呵护着那种无法控制的疼痛,在这无言的时刻,两人之间心心相印,他们心照不宣,因为玉珍说过:“不管医生怎么说,我都会待在你身边。”

医生看到他们走进药铺,便知道他们怕的是什么了,他知道这下子能挣不少钱。于是他老道地用两只柔软、瘦骨嶙峋的手抱了抱拳,对那愁眉苦脸的夫妇做出一副笑模样:“那服药治好腿痒了吗?”

“没有。”玉珍答道,“现在五洲他爹的脚指头也疼起来了。”

“我得看看。”医生说,他打开窗帘,让阳光照到满基站着的地板上,当他跪下来查看那只治不好的腿和伤口外面不健康的白色肉体时,他本能地吓得缩了回去,虽然他跪下去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将看到什么。玉珍把他的反应看在了眼里。

“还有其他地方疼吗?”医生用稍微低一些的声音问道。

“另外几个脚指头,手指头,还有腿骨外侧都疼。”玉珍用结结巴巴的原住民语言说。

医生表情凝重,一一查看了这些伤口,然后搓着双手,好像要去除晦气似的。玉珍也把这个动作看在眼里,然后她勇敢地问道:“是中国病吗?”

“是的。”医生悄声说。

“哦,老天爷啊,不会的!”满基吓得张大了嘴巴。他在这间阴森森的药房里发起了抖,看上去好像是个挨了父亲打的孩子。

“我该怎么做?”

现在,医生那种天性里的爱心退去了,他铆足了劲儿,装出行家的派头——他其实根本不是行医的,只是个怕吃苦的庄稼汉——他安慰满基:“没什么可怕的,我有一个法子准能治好。”

“真的?”满基恳求着问,“你能治好这种病?”

“当然能!”那郎中笑着安慰他,“我有好几个病人,没有哪个需要去看那些白人大夫的。”然而玉珍一直仔细瞧着这个郎中,看出他在扯谎。她也不藏着掖着,明明白白地说:“五洲他爹,这个男人没有治病的法子。现在咱们全得指望白人大夫。”她丈夫抓住“咱们全得指望”这几个字,听出了妻子话里有话,她是要跟自己患难与共。满基当时便承受不住,哭出声来。

“走吧,”玉珍鼓起勇气,“咱们现在就去找惠普尔大夫。”

易伟垒那位郎中生怕丢了这个似乎钱又多、差事又好的病人,他拦着不让走,郎中用原住民的语言急促地说:“你可是个有地位的原住民,一个体面人,就因为一个愚蠢的客家娘儿们说她比我还懂伯爷麦病,你居然就放弃治好病的希望?老爷,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去跟白人说这事意味着什么?”他描绘出种种可怕的情形,“警察来抓你!码头上的小艇、甲板上的笼子和到那座岛去的航行!先生,你老婆现在怀着孩子呢。咱们就假设是个儿子。这样一来,你就再也见不着你儿子了。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我这儿可一直都有法子治你的病呢。”

满基当然想过这些最骇人的结局,眼下听见他担惊受怕的事情被一件件摆出来,给他带来了极为沉重的打击,他又一次瘫倒在医生桌旁,嘴里含糊不清地问:“真是伯爷麦病?”

“就是伯爷麦病,”医生的语气冷冰冰的,“中国人得的病。你得了这病,要是不吃我的草药,不出一个月,你的脸就会肿得老大,眼睛里长出一层膜来,手脚都瘦得像鸡爪似的。看看现在已经成了什么样,你这倒霉蛋!”他抓过满基的食指,用一根脏乎乎的针戳了一下,满基竟觉不出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