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2/7页)

“她是谁?”惠普尔医生悄悄问道,被她娴熟的技巧惊得甚至不敢高声说话。

“她的名字是妮奥拉妮。”一个夏威夷人自豪地答道,他跟捕鲸船出过海,对各港口乱七八糟的野蛮行径了如指掌,“她是玛拉玛家族的,过不了多久就要当上阿里义-努伊啦。”说话间,海浪退回岸边,冲浪手和她的木板回到海上,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传教士们收回目光,然而眼中仿佛还能看到她那傲然挑衅的身影,那是异教徒岛屿的精灵踏浪而来。在约翰・惠普尔的心中,一个不敬的念头激荡而起,他想说出这个念头,然而左思右想,还是忍住了,他知道没人能理解他的意思。但他还是得说点什么,于是就与自己的娇妻耳语道:“看来有不少人会在水上行走。”

阿曼达・惠普尔是个十分虔诚的女人,她听了这句奇谈怪论,一下就参透了其中的意味。起初,对于自己这位满脑子科学思想的丈夫,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上一眼,因为他那些深奥的思想让人琢磨不透。但是这次,这句大不敬的评语却是明明白白,她扭过头去看着约翰・惠普尔,心想:“一个人永远理解不了另一个人。”然而,她并未谴责年轻医生惊世骇俗的想法。相反,她生平第一次理性地看着他。阿曼达冷峻淡漠、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细致入微地打量着这位异想天开的表兄,这位与自己在夏威夷炽热的骄阳下并肩站立的表兄。这么仔细地端详一番之后,阿曼达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热爱他了。

“我不喜欢你说的这些话,约翰。”她责备道。

“我非说不可。”他答道。

“那就说吧,想说就说,但只对我一个人。”她耳语道。

“这些岛屿真是难以捉摸。”约翰评论道。他和妻子注视着海面,发现仙女妮奥拉妮——意为“天堂之雾”——正踩着脚下的冲浪板回到了大洋的更深处,巨大的浪头正从那里涌出。她跪在那张经过打磨的木板上,深深鞠躬,双乳几乎触碰到了冲浪板上。接下来,她伸出长长的双臂猛力一挥,双手拂过水面,脚下的木板钻进海浪,速度比传教士们的小船还要快。她顺着水流靠近“西提思”号,经过时脸上浮现出了微笑。旋即,她瞅准一个合适的浪头,敏捷地操纵着冲浪板,让它对准方向,用一只膝盖登了上去。约翰・惠普尔在传教士船上对妻子耳语道:“现在她要在水上行走了。”果然,那女人开始在水上行走了。

“西提思”号出海后,孤单的艾伯纳和杰露莎找了个机会去看了房子。未来数年之内,夫妇俩将在里面进行他们的工作。房子四个角落的支柱都是从山里运来的粗壮树干,但四壁和屋顶盖着茅草。地板铺着鹅卵石,盖着露兜树草垫,可以用灯芯草扎成的扫帚清扫,窗子是几个简单的开口,挂着从中国运来的布料。那房子只是一座空空荡荡、奇形怪状的茅草屋,里面甚至没有分割房间。房子里没有床铺、椅子、桌子,也没有壁橱,只有两样很重要的财产:在房子靠后的地方有一棵歪三扭四的海木槿,树下有一个宽敞的拉奈——即分离式门廊——传教士的日常生活主要在那里进行。还有一个荷兰式前门,下半部分可以关闭,将来人挡在外面,而顶上的一半是开着的,能看见来人的笑脸,听见他们说话。

艾伯纳把他从新英格兰带来的家具全搬进了这座房子:一张摇摇欲坠的床,床垫用绳子兜着;落满灰尘的行李箱充作壁橱;一张小小的厨房桌,还有两把餐椅和一把摇椅。未来他们需要的所有衣服只能靠英格兰地区的基督徒慈善会的捐赠,这个慈善组织会把别人不要的衣服装进大桶,运送到火奴鲁鲁的传教士中心。如果杰露莎需要一件新裙子换掉从前的旧裙子,火奴鲁鲁的某个教友就会在衣服堆里翻检一通,然后说:“这一件杰露莎姐妹穿上应该合身吧。”而实际上一点也不合身。倘若艾伯纳需要一把新锯子来改善下他们的居住条件,使其变得多少体面些,那他就得希望什么地方的基督徒可能会送来一把。假使杰露莎需要给宝宝准备摇篮,她也只能指望慈善会给她送一个。黑尔家的人没有积蓄,也没有收入,除了火奴鲁鲁的公共托管机构以外,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即使他们发高烧濒临死亡,也没法买到一点药品。他们得相信基督徒们会为那个装着甘汞、催吐剂和碳酸盐的药箱补充新的药品。

杰露莎时常回想起沃普尔村那个凉爽洁净的家,壁橱里装满了衣裙,仆人们总是不断地浆洗着里面的衣物。有时,她还会想起拉斐尔・霍克斯沃斯船长答应为她在新贝德福德和他的船上各安一个家。每到这时,她就会觉得窝在这个茅草棚子里,干着这么繁重的活儿是多么令人讨厌。然而,她绝不允许自己的情绪被丈夫察觉,家信上也总是写得欢欣鼓舞。在那些日头最毒、活儿最重的日子里,杰露莎总是等到晚上再给妈妈写信,或者写给慈善会,或者写给默茜,津津有味地给她们讲述自己的奇遇。然而,即使在他们面前,即使他们是她的亲人,杰露莎也一直在装样子。只有对艾伯纳的姐姐,从未谋面的艾丝特,杰露莎才会把心底的苦水一股脑儿倒给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