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4/10页)

在通往喀布尔的路上,我们已经到达了位于中间位置的休息处,碰到了一个特别萧条的小村子。在这里我终于有机会亲眼看到艾伦・杰斯帕对待民生问题那种由衷的关切,看到了她天性之中较为温情的一面。天色尚未黎明,我们沿着村里的主干道往前走,虎视眈眈地回敬着黑暗中一脸惊恐的村民们,这时艾伦悄声说道:“把这些疑神疑鬼的村民与我们自由自在的游牧民作一番比较,这对我的心灵有好处。”

“我同意。从这样的村子里走过去真是太过瘾了。”

“想想看!”她喊着,显出一种真正的、精神上的满足兴奋之情,“过不了几年,阿富汗人就会把这样的监狱全毁掉——”她指着那些密布着铁条的房子,“整个国家都会过上驼队生活,重新回到古老的、自由自在的生活状态中去。”

我本该让这个话题就此打住的,但是在她那套理论中,本质上有一点自相矛盾之处,让我不能就此放过:她认为,只有把时钟拨回到过去才能够保持自由的状态。我几乎能够听到她跟纳兹鲁拉站在要修建水坝的工地上争论着:“让河流失去自由的本性是可耻的行为。”而她不愿意看到,只有将河流置于人类的控制之中并且为人类所用,阿富汗人才会体会到真正的自由——摆脱贫困之后的自由。于是我说:“恐怕你弄反了,艾伦。如果倒退回驼队的时代,那么阿富汗人永远不会感受到一丁点儿自由。只有在村庄里产生真正的自由,阿富汗才能获得新生。”

“怎么才能做到?”她不快地问道。

“道路,书籍,还有纳兹鲁拉的供电系统。”

“噢,米勒!”她热情地喊了起来,“你误解了历史和人类的本性。我们生来就是自由自在的,跟游牧民族一样。但是,我们一步一步地爬进那些可悲的小村庄里,爬上街道,最后爬进那些小小的牢笼里。我们必须毁掉这些牢笼,恢复我们的游牧本性。”

“我感到很抱歉,艾伦。你想要的东西永远也不可能实现。我们必须走进那些村庄,在自由的基础上把它们重新建立起来。我们必须向前进步。我们不能退回过去。”

“但是在宾夕法尼亚州,我的父亲就是村庄。在阿富汗,那些坏脾气的人们就是村庄。书籍和供电系统能改变我父亲……能改变那些笨蛋吗?”

“只有书籍和电力能做到这些。”

她在道路中间停下了脚步,右手放在嘴上,思考着我的观点。这时,一座房子里亮起了灯,灯光照着她的手镯,反射在她可爱的面庞上。“米勒,”她宽宏大量地说,“你说的有道理,但是你忘了像我父亲那样的人……”

没等我听完她的反驳,从暗影里就冲出了一个九岁或者十岁的漂亮小姑娘,她比那些大孩子的胆子更大——她在黑暗中跑着,抓住了艾伦的手,用普什图语叫着:“你的手镯真漂亮。”艾伦做了一个本能的热情动作,她抓住那个孩子在空中摇晃着,并把她抱在左臂中,脱下了一只手镯送给那个孩子。

我没法忘记这个场面。在陌生的村庄里,在互相仇视的气氛中,艾伦搂着那孩子的动作具有永恒的意义:一位可爱的年轻母亲在黑暗中搂着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本能地信任着她;我又想起了凯里玛说的话:艾伦知道我能生孩子,而她不能。史迪格里茨医生能证明这一点。我暗自猜测这句话是否属实。如果真是这样,生理上的不孕是不是导致她精神上荒芜的原因呢?

我的思考被孩子母亲发出的恐惧的尖叫打断了,她大声哭叫起来:“科契人偷走了我的孩子!”

这声哭喊等于是向村民们发出了信号,他们已经训练了很久,专门等着报复这些窃贼。他们从四面八方向我们冲过来,两伙人打了起来。令我震惊的是,有六七个身穿罩袍的妇女杀气腾腾地从黑暗中敏捷地蹿出来,好像复仇女神一般。她们那模糊的身影压在艾伦身上,撕扯着她的头发,揪着她的衣服,抓挠她的脸。有一个穿着灰色罩袍的瘦瘦的身影像一只雪貂一样冲了上来,一把拽过那个小女孩。看到小女孩还带着一只不洁的手镯,那个瘦瘦的身影把它从孩子手上扯了下来,扔回给艾伦。

“不许偷我们的孩子!”一个充满感情的声音恐吓着。复仇者撤退了,然而从阴影里又冲出了一个身材瘦长、留着胡子的男人,蹿进早就开始混战的人群中,嘴里发出充满仇恨的嘶嘶声。

“婊子!婊子!”他喊道,朝艾伦吐着口水,那动作像极了穿着长袍的鬼魂。

祖菲卡看见毛拉过来,早已敏捷地打马上前,插在那男人的必经之路上,把他赶到一边去。毛拉与我们保持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嘴里虚张声势地骂着;我们就这样离开了被吓坏了的村民,他们还是一群一伙地聚在一起,兴奋地互相恭喜,庆贺他们又一次击退了科契人的拐骗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