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3/13页)

我听到纳兹鲁拉说:“它们肯定是从商队旅社过来的。”我们拿出了地图,发现已经接近纳兹鲁拉在北边画出来的转向点。“另外那两个人有可能也是朝着驼队旅社那边过去了。”于是我们转向北方行进。

夕阳西沉时,我们爬上了一座沙丘的顶端,向下俯瞰,一幅令亚细亚旅行者激动不已的场景尽收眼底:暮色中,围墙内,漫长商路的尽头,浮现出的一座朦胧的驼队旅社。这情形令人难以忘怀:一座简陋的正方形避难所,四周围着泥墙,商队的牲口都在中间的空地上休息。一道墙柱上筑有一座堡垒,上面没有窗户,但是却布满了几个世纪以来留下的弹孔和枪眼。大门仅有一扇,人们可以从此处进入客栈。整座建筑按照阿拉伯人的精巧比例建造,非常美观。它建于几百年前,甚至可能追溯到穆罕默德时代,几个世纪以来一直供人们停留休息,未曾中断过,这是因为它恰好位于沙漠边缘,旁边的一条水沟流淌到这里也到了尽头,沟里长了很多野草,也积了不少水。它迎接过数千个商队,为他们提供过夜的地方,我们也是一样。沙漠地区的规矩是,无论什么人,只要走进客栈,不管他在这里面遇到了什么样的仇人都可以安心过夜。这里一定发生过许多荡气回肠的故事——血海深仇的敌人在这里狭路相逢,共享同一个庇护所。

我们接近客栈大门时,纳兹鲁拉停下了吉普车,和努尔跳下来,双手支地,跪着对周围的沙地作了一番研究,然后走进了围墙里面继续进行调查。过了一会,他们出来说道:“他们没走这么远。”

我希望这意味着我们要继续赶路,比斯特堡废墟规模巨大,一片威严气象,然而这个破旧的商队客栈则是一片寂静,简直有些吓人。也许是因为我对那些瞪羚依然难以释怀,抑或是因为沙漠暮色带来挥之不去的落寞之感,反正这个风光不再的路边小客栈彼时彼刻阴气沉沉,让我难以接近。

“我们要走吗?”我满怀希望地问道。

“我们在这里吃饭。”纳兹鲁拉回答说,然后把我们领进那座堡垒,他和医生展开毛毯铺在泥土地上。努尔点燃了两盏科尔曼油灯,灯火的亮光使商队客栈那高高的屋顶看起来更吓人了。如果这还不够让我情绪低落的话,可以再加上巨大的重重人影,被跳动着的灯光投射在泥墙之上。我暗自思忖:即使成吉思汗从这扇门走进来也是顺理成章,他在这里肯定会觉得安然自在。

在下山小路的三分之二处,地面上矗立着一根结实的环形柱,直径十二英尺,与屋顶相连。它不是木头做的,也不是用泥土垒成的,而是用石膏砌成,灯光照在坑坑洼洼的表面上,构成惊心动魄的图案。“这柱子真美,”我评价道,“是做什么用的?”

“这柱子也很著名。”纳兹鲁拉看也没看就回答说。

“做什么用的?”

“建筑需要。”他答道。

“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因为用了石膏?”

“柱子内部比较特别。”

史迪格里茨医生插嘴问道:“里面是什么?”很多年后我回忆那晚的情形时,愈加坚信医生肯定事先就知道答案。

“柱子里可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东西。”纳兹鲁拉谨慎地说,“吃饭之前就想听?”我说是的,他就继续说道,“大约在公元1220年前后,成吉思汗……”

“我刚刚想到他!”我喊道。

“怎么会想到他呢?”努尔问道。

“我刚才看着那些人影,想到如果成吉思汗走进这个房间,我不会觉得意外。”

“他确实来过这里。”纳兹鲁拉笑道。

“柱子是怎么回事?”史迪格里茨问道。

“成吉思汗毁灭了阿富汗。在一次对城市的袭击中,他屠杀了将近一百万人。这个数字可不是文学夸张。这是事实。在坎大哈也进行了大规模杀戮。有些难民逃到了这个商队客栈……逃到了这个房间。他们以为蒙古人肯定不会发现他们,但是蒙古人却找到了他们。”他又开始用那种平淡的语气。

“开始,成吉思汗竖起一根柱子,穿过房顶。然后蒙古人把他们的阶下囚带进来,缚住双手。他们把第一层囚犯铺在那边的地上,将犯人的双脚绑在柱子上。绑了一圈。所以那根柱子有十二英尺粗。”

“然后呢?”史迪格里茨问道,额头渗出了汗珠。

“他们把犯人铺在地上,一层摞着一层,直堆到房顶。当时,那些蒙古人没有弄死任何人,但是他们让士兵拿着棍子,如果有犯人的舌头伸出来就给捅回去。那些绑在柱子上的犯人还活着的时候——还没被压死的时候——他们叫石匠连人带柱子整个用石膏灌起来。如果把那层石膏刮开,你会发现里面都是白骨。但是政府对刮开石膏没多大兴趣。这根柱子是一座民族纪念碑。就叫做‘舌头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