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二十九章(第6/7页)

切萨雷又一次被扔到骡子背上,沿着海港旁的石子路来到一座高高的城堡前,这儿现在用作了监狱。这一回他没有反抗。

切萨雷被推进城堡顶部的一间小牢房内,四名持械士兵看守着他。他手脚上的绳索终于被解开了。

切萨雷在牢房站定,揉了揉酸疼的手腕,四周打量了一下,看见地板上摆着一个脏兮兮的床垫、一个生锈的饭碗和一个发出阵阵恶臭的便桶。他要把这里当成家,在这儿度过余生吗?如果真是这样,很可能日子也不会太长,因为他真诚的朋友费迪南德和伊莎贝拉急于取悦新任教皇和胡安的遗孀,毫无疑问会把他折磨至死。

日子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地过去了。切萨雷坐在牢房内的地板上,靠着算数的办法努力保持头脑的警觉——数墙上的蟑螂、天花板上苍蝇留下的粪便污点,以及每天门上的小孔打开的次数。每周他可以到监狱小院子里放一小时风,呼吸些新鲜空气。到了周日,看守会给他一盆发臭的水让他清洗身体。

这样活着难道好过死去?他问自己。他并不确定,可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答案的。

一个月又一个月过去了,他的日子依旧如初。有好几回他确定自己已经疯了,因为他不是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就是想象着自己走在银湖湖畔,或是正与父亲拌嘴逗趣。他努力不去想卢克莱西娅,然而有好几次,她好像就站在这间小牢房内,抚摸着他的头发,亲吻着他的双唇,温柔地说着安慰他的话。

他现在有时间想想父亲了。他努力理解父亲,理解他曾经设法所做的一切,而不是责备父亲的过错。他的父亲真的像自己眼中的那样了不起吗?虽然他知道,加固他与卢克莱西娅之间血亲纽带的做法不失为一个杰出的策略,但也正是这件事最让他觉得不可原谅,因为它让他们两人付出了太大的代价。难道他宁愿没有那样爱过她?他想象不出来,这种情感已让他无法再真正爱上其他女人。还有可怜的阿尔方索——他的死多大程度上是根源于他的嫉妒?那天晚上他哭了,既为自己哭泣,也为妹妹死去的丈夫哭泣。而这又自然而然地让他想起他可爱的妻子洛蒂。她是那样地爱他……

这天晚上,他下定决心斩断与妹妹卢克莱西娅的情爱孽债,跟洛蒂和女儿路易丝正大光明地度日。前提是他能够逃脱眼下的厄运——如果天主能赐予他恩典的话。

这时,切萨雷想起父亲多年前曾说过的话,当时切萨雷告诉父亲他不信上帝,不信圣母玛利亚,也不信圣徒。父亲的声音似乎就回响在他的耳际:“许多罪徒都这样说,他们害怕死后受到惩罚,所以才宣布放弃真理。”教皇把切萨雷的双手握在自己手中,激昂地继续道,“听着,我的儿子,人们会丧失信念。当世界的残酷让人们感到无法忍受时,人们便丧失了信仰,他们质疑是否真有永恒、仁爱的上帝。他们质疑上帝无边的慈悲。他们质疑圣母教会。但是,只要付诸行动,信仰还能复生。圣徒们自己也是行动派。那些信徒数十年来不断鞭笞自己、思考人类神秘行为,但他们只是生活在自己的修道院里,我觉得他们一无是处。他们对现实中的教会毫无贡献,他们在世俗世界的苦修对教会没有助益。像你、像我这样的人,必须尽我们特别的职责。哪怕,”说到这里,亚历山大威严地竖起一根手指,“哪怕我们的灵魂暂时要在炼狱中接受考验。每当我祷告的时候,每当我告解我的罪孽的时候,都是为我做过的一些事情寻求安抚。我们的人文主义者——那些希腊哲学家的追随者,他们大可以相信人类是万物存在之根本。我们相信万能的上帝的存在,相信他仁慈而通情达理。你必须相信上帝。你可以与你的罪恶同在,不管你是否愿意坦承你的罪恶,但永远不要抛弃信仰。”

当时,教皇的这番话他根本不为所动。而此时,虽然仍然纠结于自己是否信仰上帝,但他已经向上帝告解了一切,只要上帝能够听见。然而,他唯一听见的却是这句:“记住,我的儿子,我在你身上寄予了最大的希望,波吉亚家族的未来全靠你了。”

一天晚上,午夜过后,切萨雷突然看见他牢房的门悄无声地开了。他原以为是看守深夜来有什么任务,可来人却是杜阿尔特・布兰达奥,手里还拿着一捆绳索。

“杜阿尔特,老天啊,你来这里做什么?”切萨雷问道,他的心顿时一阵狂跳。

杜阿尔特答道:“我来救你,我的朋友。但是要快,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看守们都到哪儿去了?”切萨雷问。

“他们得到了一大笔贿赂——这个手艺很多年前我就会了。”杜阿尔特说,一边打开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