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父子(九)(第2/4页)

草原夜晚的风有些大,吹透帐篷的壁上,将帐篷里的烛火吹得跳跃不定。

宁子明的面孔,也被灯火照得忽明忽暗。

他忽然感觉有些冷,抬起胳膊,抱住了自己的肩膀。然而,这个动作却没给他自己带来任何暖意,只令他映在地上的影子,变得单弱异常。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打击你!”柴荣立刻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哪壶不开提哪壶,赶紧拱了下手,主动解释。“可为兄我真的,真的觉得此事非常蹊跷。无论从言谈举止,还是待人接物上,你都不像是出身于显赫之家。甚至连中户都非常勉强,顶多长了幅富贵皮囊而已!你别误会!为兄我不是看不起你,我自己的出身也非常普通。家中据说曾经有钱过,可到了我父亲这辈儿早就花干净了,所以我才被姑姑和姑父领去收养!我见过的豪门子弟,大多数都即便没把眼睛长到了头顶上,而傲得生人勿近。像你二哥这样的,已经是其中的异数。可若非曾经跟咱们俩同生共死过一回,彼此惺惺相惜,他才不会拿正眼看一个商贩和刀客!”

“呵呵——!”宁子明咧了咧嘴,小声苦笑。他自己何尝不觉得,自己的性情和举止,都不似出身与大户之家?可现在的问题是,已经有越来越多的证据和证人,确定他就是二皇子石延宝。他越是努力否认,就越是像故意在逃避现实!

他不想做二皇子,从一开始就不想。

可他却无法摆脱这个身份,哪怕使尽了全身解数。

“还有你这身刮骨疗毒的绝技!说实话,若不是晶娘已经无药可救,谁敢让你冒险一试?虽然密羯部拿此技当个宝,可巫医乐师百工之流,自古以来就是贱业!你如果真的是个皇子,家中长辈怎么肯让你学这些东西?退一万步讲,即便是扶摇子愿意教,没有十年苦功,你怎么可能精熟到如此地步?”柴荣的声音继续传来,字字句句刺在他内心世界的最敏感处。

“嘶——!”宁子明又倒吸了一口冷气,神情变得愈发凝重。这的确是个非常大的疑问,他自己也始终百思不解。虽然他一直对外人说,此术乃陈抟所传授。可在师父陈抟身边那么久,他好像也没见到陈抟亲自施展过!

“我究竟是不是二皇子?”

“我不是二皇子,为何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那些被杀的记忆是怎么回事?为何零零碎碎,总是在我脑袋里出现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楚?”

“我……?”

……

数不清的疑问,一并涌上心头。让他仿佛灵魂被抽干了般,脸色苍白,目光呆滞,身体摇摇晃晃。

“算了,你也不必为此而懊恼!”没想到宁子明会被刺激到如此地步,柴荣吓得站起身,轻轻扶住他的肩膀,“反正无论你是姓石也好,姓宁姓郑也罢,都是我的三弟。为兄帮不了你去夺回江山,护住你一辈子不再被人追杀,应该不成问题。”

“多些大哥!”感觉到对方掌心处传来的力量,宁子明咧着嘴拱手。除了韩重赟之外,柴荣是世间第二个不管他是谁,也要拿他当兄弟的人,令他无法不觉得心中温暖。

但是转瞬过后,他就想起了常思跟自己之间的约定。明亮的眼神再度变得黯淡,“此去辽东之后,无论能不能确定我就是石延宝,我都必须返回潞州。武胜军,武胜军那边,我得有个交待!”

“交待什么?莫非你舍不得那个指挥使之位?”柴荣听得微微一愣,看了他几眼,迟疑着说道,“咱们兄弟三个一起闯荡天下多好,彼此之间还能有个照应!你放心,如果哪天你想出仕,为兄肯定帮你某个不会比指挥更低的官职!”

“不是,不是为了当官!”宁子明闻听,赶紧连连摆手。

“那又是为何?莫非常叔父手里,还拿捏着你的什么把柄?据说所知,他可不是那种人!”柴荣眉头紧皱,目光温暖宛若晨晖。

“我,我曾经答应过常节度,不离开武胜军!不再给任何人添麻烦!”宁子明被他看得心中发虚,只好又苦笑了几声,将自己跟常思之间的君子之约如实相告。“当初他救下我,是有条件的。他说他是生意人,不能白为我担风险……”

“这些话,你也信?”柴荣两眼瞪了溜圆,满脸惊诧地追问。

“我知道所谓交易,是常节度的玩笑话。可,可我的确不该拖累他。他已经为我丢了入朝的机会,如果我再出尔反尔,岂不是,岂不是让他什么都没落下?!”宁子明想了想,实话实说。

“哎呀!你可真够实诚的!让我怎么说你好呢!此一时,彼一时,懂不?”柴荣听罢,愈发觉得自己新结拜的这个三弟单纯得可怜。摇着头笑了笑,大包大揽,“你放心吧!常叔父那里,我请我义父出面替你应付。常叔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一味地求稳求全,谁都不想得罪,除非被人用刀子顶在了心窝上。他当初之所以跟你立约,是为了把你拴在身边,别被其他人利用了,去给汉王添乱。如今汉王已经驾鹤西去了,大汉国也日渐步入正轨,他又何必继续把你握在手心里头不放?他,他自己又没实力起兵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