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蓬篙(四)(第2/3页)

“可不是么?姓常的上任这么久了,朝廷既没给他派援兵,也没给他下拨粮草器械,让他招募队伍。明摆着,就是把他扔在这里自生自灭么?也就是他自己心大,都混成这般德行了,居然还想着有所作为!”令一个被唤作薛老七的庄主,也在旁边大声帮腔。

“是啊,四叔公什么时候算错过!”

“姓常的这么不识抬举,咱们别惯着他就是!”

“想从咱们爷们手里拿钱拿粮,就凭他,还有他手下那七八百头烂蒜?做梦去吧!”

“自大唐庄宗那会儿,就没人敢再朝咱们头上伸手。那姓常的,恐怕是想要重新得到皇上的赏识,想得疯了!”

“……”

其他众堡主、寨主、庄主、乡贤们,也纷纷开口,都觉得完成此行的目的,是水到渠成。

反正城里的官军走到近前还需要很长时间,大伙闲着也是闲着,他们在贬低过常思之后,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泽潞两州的形势,以及大伙对今后的看法来。其中绝大多数观点,都过于一厢情愿,并且从头到尾散发着腐尸般的恶臭味道,然而听在树冠上的宁子明耳朵里,却令后者对脚下这支兵马来龙去脉,了解得越来越清晰。

他们就是为了示威而来,所谓上党找什么杨老疤瘌寻仇,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事实上,非但一众庄主、堡主、寨主们,知道大伙此行的真正目的,就连底下的家将、庄头,提前也被通过气,也对此心知肚明。

在他们看来,大伙此行绝对理直气壮,绝对天经地义。大伙原本都是良善百姓,是新任节度使常思,将爪子伸到了大伙碗里头。所以大伙必须将这只爪子斩断,否则,谁知道姓常的死胖子,还会做什么非分之想?!

大伙必须让姓常的知道,有些事情,在别的地方可以,但是在泽州和潞州,却是行不通。因为泽州和潞州是天底下最特殊的地方,他常思来到这里,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切莫做任何非分之想。

而所谓特殊,宁子明结合自己前一段时间耳闻目睹,在对比脚下一众乡贤们的说辞,也慢慢有了一些了解。首先是因为地利,其次,则是因为天时。

早在后晋未被契丹人所灭之前,汉王刘知远与朝廷互相戒备,所以位于黄河以北,以地形复杂而著称的泽州和潞州,就成了汴梁与太原之间的战略缓冲。

朝廷没精力管这里,刘知远有精力却故意不管这里,甚至悄悄地给朝廷派来的官员下绊子,拖后腿。久而久之,泽州和潞州就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官府威严只能保留在州城和几座零星的县城之内,出城十里,便是乡贤与绿林豪杰们的天下。老百姓受了欺凌连状都没地方喊冤,只能抛下祖传的田产房屋,背着铺盖卷向远方逃难。

后晋与契丹人打得正激烈的时候,为了让刘知远出兵,石重贵也曾经下旨,将黄河以北,太行山以西的大片地域,包括泽州和潞州,都交给刘知远治理。可刘知远那时已经看出了后晋朝廷行将就木,正暗地里积聚实力以图将来,故而根本没心思接这个烂摊子。收到石重贵的圣旨之后,只是表面上派人向州城和县城发了一道谕令,宣布将各州县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却未曾派出一兵一卒给朝廷助战,更没有心情在泽、潞两州浪费自己宝贵的粮草和物资。

于是乎,泽潞两州就更加彻底地成了“飞地”,朝廷不管,汉王不问,老百姓日子过得朝不保夕。倒是“有名望和能力的乡贤”,一个个如鱼得水。看上哪块土地就随便往自己家划拨,看上谁家的女儿就直接拉回院子,说出的话来就是王法,踩在别人头上拉屎都算“恩典”。只要他们不公开扯旗造反,攻打县城和州城,这些“有活力的民间组织”,就是官府拉拢的对象。哪怕他们有时候做得出格一些,把本该上缴给官府赋税,也搬到自己家里头,为了息事宁人,地方官员们也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最近,乡贤和豪强们,心里头都多少有一些不踏实。刘知远当皇帝了,泽州和潞州两地,无法再起到太原和汴梁之间的缓冲作用了。原来的刺史和防御使大人头上,忽然又多出了一个泽潞节度使。并且据说这个节度使大人的来头还不小,居然是刘知远一个头磕在地上的把子兄弟,六军都虞侯常思。但奇怪就奇怪在这儿,按道理,汉王做了天子,老兄弟没功劳也有苦劳,怎么着也该当个宰相或者大将军吧?怎么反而被派到泽州和潞州这两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

很显然,常思不是高升,而是被明升暗降了。他失了宠!聪明人哪都不缺,特别是泽州和潞州这种混乱之地,凡是能成为堡主寨主,并且能让自家所在堡寨不被周围势力吞并的,个个都算是人精。乡贤们略加琢磨,就将常思出任泽潞节度使的幕后真相推测出了个八九不离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