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别情(第6/7页)

王远知冷漠道:“你笑我不自量力吗?”

孙思邈摇摇头,缓缓道:“我不明白王道长就算刺杀了兰陵王,又能得到什么?”

“得到什么?”王远知放声大笑,声音激荡牢笼内外,“你不知道?”

见孙思邈沉默,王远知霍然站起,挣扎到了牢笼前,一把抓住栏杆,盯着孙思邈道:“我若成行,齐国必败,陈国可趁势北伐,一统天下。到时候茅山宗定将传道大江南北,而我王远知……”

顿了片刻,双眸红赤,王远知一字字道:“……必将成为古往今来道教第一人。”

“然后呢?”孙思邈平静道。

“然后?”王远知反倒一怔,“然后什么?”

“你成为道教第一人又能如何?”孙思邈淡淡道,“想寇谦之的北天师道,睥睨一时,如今不也烟消云散,皆化尘土?天师门下,更是分崩离析,反成天下祸患?”

王远知眼露迷惘,一时间大汗淋漓。

茅山宗扩张一时,享誉江南,王远知身为宗主,自然功不可没。虽有李八百陷害,但他自信踌躇,料敌先机,入陈宫化解危机后一心进取,只想再击败斛律明月,帮陈主一统天下,奠定茅山宗不世之基,却从未想到过其他。

孙思邈目光益发地清澈,缓缓道:“更何况你这次就算刺杀成行,也未见得会如寇谦之般。”

“你说谎!”王远知断喝,转瞬冷笑道,“历来成王败寇,如今我陷囹圄,你置身事外,自然怎么说都行了。”

孙思邈叹口气道:“五色使人目盲,驰骋败猎,使人心发狂。权欲之下,不想王道长也是一叶障目,迷失了方向。”

见王远知呼吸粗重,孙思邈沉声道:“想寇谦之时,得北魏天子绝对信任,才能建北天师大道,但道政合一,利益冲突,自引发矛盾重重。如今陈顼猜忌心重,虽看似信你,但你若声势浩大,声誉超过他这个天子,他怎能不防?”

王远知嘴唇喏喏,终于没说什么。

“你以行刺手段获利,必失之此事。陈顼狐疑,知你刺杀了兰陵王,又怎么能信你不会将同样的手段用在他身上?”

孙思邈叹道:“陈顼若疑,你等必有裂隙,到时候不要说什么北伐一统,恐怕茅山宗转瞬之间,就要覆灭在你行刺一事之上。”

王远知大汗淋漓,叫道:“你现在当然说什么都可,日后之事,谁能定知?”

孙思邈道:“日后之事,谁都不能定知。但天地有律,道有循环,张角、寇谦之的前车之鉴,难道还不够王道长借鉴?”

略作沉吟,孙思邈诚恳道:“火生于木,祸发必克;奸生于国,时动必溃。道长本修炼大道之人,对这些当烂熟在胸,但被权欲所碍,一起争锋之念,忘记道法自然,已入歧途。王道长这次,可真是大错特错!”

王远知听及“火生于木,祸发必克”时,身躯微震,听到最后,忍不住踉跄后退,一屁股坐在枯草堆上,失魂落魄,喃喃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当然错了!”葛聪忍不住道。

方才孙思邈侃侃而谈时,葛聪不敢插嘴,此刻倒是显得深恶痛疾。

“孙先生此刻还站在牢笼之外,就是明证。”葛聪笑容满面,“孙先生,这些道理我等都懂,但我实在是身不由己,还请孙先生多向斛律将军美言,放我回转江南。”

孙思邈皱下眉头:“葛道长有何身不由己?”

葛聪几乎跳脚,长叹一声道:“李八百劫持了在下最疼爱的儿子,威胁在下帮他。再说……”瞥了一眼王远知,苦涩道:“葛家的灵宝派一直势微,始终要靠依附茅山宗苟延残喘。”

“因此王道长前来,葛道长不能不来?”孙思邈道。

葛聪点点头,随即道:“可在下一直对刺杀兰陵王一事并不赞同,无奈行事,还请孙先生在将军面前多多美言。”

孙思邈沉默片刻,道:“我还有一事不明。”

“孙先生请讲。”葛聪急道:“在下若是知晓,必定不会隐瞒。”

“我想问的是,李八百在长街之上,为何击了王道长一掌?”孙思邈缓缓道。

葛聪一怔,苦笑道:“我关在牢中,翻来覆去想的也是这个问题,可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唯一的解释是……”

见孙思邈期待望来,葛聪咬牙道:“李八百本是个疯子,疯子的言行,当然绝不能用常理来衡量。”

孙思邈略有失望,摇头道:“李八百胆大妄为,所行之事,无一不出乎人的意料,他看似个疯子,但他绝不是疯子。”

说话间,他望向了王远知。

在他看来,这天底下若还有一人能解释李八百所为,那人无疑就是王远知。

“孙先生怀疑李八百和王道长有不解之仇,这才在长街出手?”葛聪也看出点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