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

拉尔夫和他的人隐身在王桥北边的树林里等待着。五月时节,晚上很长。夜幕降临后,拉尔夫鼓励别人小憩一会儿,由他坐着观察。

同他一起的有阿兰·弗恩希尔和四名雇来的人,他们都是从国王的军队复员、在和平时期生活无着的战士。阿兰在格洛斯特的“红狮”客栈雇下了他们。他们不知道拉尔夫是何许人,也没在白天见过他的真面目。他们只照吩咐去做,拿到钱,而不问问题。

拉尔夫睁着眼,无意识地算起了过去的时间,这是他随国王在法兰西征战时练就的。他早已发现,要是他太努力地计算过去多少小时了,反倒会心存疑虑;但是,如果他只是那么一猜,他脑子里想到的倒总不差分毫。修士们用燃烛标上圆箍计算钟点,或是用中间有窄颈的玻璃沙漏装上沙子或水来计时;但拉尔夫脑子里自有更好的量度。

他背靠一棵大树,坐得笔直,眼睛则盯着他们点着的一堆篝火。他能听见灌木丛中小动物的窸窣声,和食肉猫头鹰偶尔的叫声。这里是静静的黑夜,有的是时间思索。觉察到危险迫近,会使大多数人一跃而起,对他却是安抚。

今夜的主要冒险,实际上并非来自战斗。会有一些徒手搏斗,但敌人不过是肥胖的镇民或软皮肤的修士。真正的风险是拉尔夫可能被认出来。他要做的事情会让人震惊,会被人们激愤地在这片土地上,乃至全欧洲的每一座教堂里谈论。启发拉尔夫这样做的格利高里·朗费罗,会用最高的声音谴责这一行径。事情如有败露,拉尔夫就成了反面角色,会被绞死的。

但如果他成功了,就会当上夏陵伯爵。

他盘算之时,已是子夜两点了,他叫醒了其他人。

他们把马拴在树林里,徒步走出林地,沿大路向城里进发。阿兰像在法兰西作战时一样,携带着装备。他有一部短梯、一盘绳索和一只铁爪,都是他们在诺曼底攻城时用过的。他的腰带上还别着石匠用的凿和锤。他们或许用不上这些工具,但他们懂得有备无患。

阿兰还有好几个大口袋,用一捆绳子紧紧缠成一束。

他们看到城池时,拉尔夫发给每人一个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面具,大家都戴好了。拉尔夫左手还戴了只无指手套,以掩盖他那容易引人注意的缺了三个指头的残手。他这样就完全不会被认出了——当然除非他被活捉。

他们的靴子上还都套上毡靴,在膝盖处系紧,以便行动无声。

王桥已经有几百年没有受到军队的攻击了,防卫十分松懈,尤其自瘟疫袭来之后,更形同虚设。然而,通向镇子的南人口关得死死的。在梅尔辛那座大桥的进城一端是一座石砌门楼,装着坚实的木门。但河流只在镇子的东、南两面护住城池。西、北两面不需要桥,保护设施是一段失修的城墙。这是拉尔夫从北边接近的原因。

低矮的民房蜷缩在城墙外侧,如同肉铺后门卧着的狗。阿兰好几天之前,在他俩来到王桥打探蒂莉消息的那天,就已侦察好路径。此时,拉尔夫和雇来的人随着阿兰,尽量不出声地穿行于陋屋之间。哪怕是郊外的贫儿,一旦警醒,也会发出警报的。一条狗叫了起来,拉尔夫紧张了,可是有人骂了那畜生,狗就安静了。过了一刻,他们来到一处城墙塌陷的地方,很轻易地就爬过了坍倒的石堆。

他们发现身处在一些仓库背后的窄巷之中。原来刚好进了城墙的北门。拉尔夫知道,城门的岗亭里有一名哨兵。六个人悄无声息地走过去。虽说他们此时已在城里,哨兵若是看到他们,也会盘问,而如果对他们的回答不满意,他就会呼救。不过,让拉尔夫放心的是,那人坐在一条板凳上,倚着岗亭的侧墙,正在酣睡,一支残烛的弱光照亮了他身边的一个架子。

拉尔夫反正决定不冒险惊醒那人了。他踮着脚尖走近,侧身进入岗亭,用一柄长刀划开了那哨兵的喉咙。那人醒来,疼得想叫,但涌出嘴的只有血了。他倒地之后,拉尔夫抓着他有好几分钟,等他断气。随后他把尸体拖起来,顶着岗亭的墙戳立着。

他在那死人的外衣上擦干了刀刃上的血,放进刀鞘。

封闭城门洞的大型双扇门内侧,是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窄洞。拉尔夫拔下小门的门闩,准备事后迅速撤离。

六个人悄无声息地沿着通向修道院的街道走去。

天上没有月亮——这是拉尔夫挑上今夜行动的原因——但他们仍可被星光模糊地照出来。他焦虑地看着街道两侧住宅楼上的窗子。若是没入睡的人刚好向外看,就会发现六个蒙面人毫无疑问地为非作歹的样子。所幸,天气不算太暖和,人们不会在夜间开窗入睡,所有的百叶窗都阖着。不管怎样,拉尔夫还是把兜头帽尽量向前拽,指望这样能遮住脸并挡住面具,跟着他示意其余人照样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