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

那是十二年前,戈德温和菲利蒙造访了林中圣约翰修道院的斗室。戈德温记得那里田地的整洁、篱笆的齐整、沟渠的清澈,以及果园中成排的苹果树,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今还保持了原有的风貌。显然,白头扫罗也没变。

戈德温一行穿过上了冻的棋盘格般的田地,朝修道院的建筑群走去。他们走近时,戈德温看到了那里的一些发展。十二年前,那座有回廊和宿舍的小教堂曾由一些散乱的小型木头建筑环绕:厨房、马厩、奶房和面包坊。如今,那些不结实的木制外围建筑已经消失,与教堂连在一起的石头建筑院落相应地竖起。“这院子比先前更安全了。”戈德温评论说。

“我猜,是防御从对法战争归来的士兵的日益增加的不法行为。”菲利蒙说。

戈德温皱起了眉头。“我不记得请我批准过建筑项目啊。”

“是没有。”

“嗯。”不幸的是,他没法抱怨。可能有人会问,除非戈德温疏于监督,扫罗怎么会完成如此的工程而不为戈德温所知呢。

何况,这里符合他此行的目的,易于对外人封锁消息。

两天的行程让他平静了一些。母亲之死将他抛进了恐惧的狂乱。他在王桥待的每时每刻,都让他感到自己必死无疑。他总算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才在修士大会上讲了话,并组织了这次出走。尽管他讲得头头是道,仍有少数几个修士对逃跑心存疑虑。所幸,他们都发誓要服从,而且他们唯命是从的习惯也控制了局面。然而,直到他们一行人在火把照耀下渡过双桥,走进黑夜之前,他始终忐忑不安。

他依旧感到身临深渊。他不时地想起一些事,想问问彼得拉妮拉的主意好做出决定,随后才意识到他再也得不到她的忠告,这时极端痛苦便会升起,让他如骨鲠在喉。

他在逃离瘟疫——但他应该早在三个月前就采取这一行动,当时马克·韦伯刚死。他是不是太迟了?他压下恐惧。在他与世隔绝之前,是没有安全感的。

他把思绪强扭到当前。一年的这个季节,地里不见人,但在修道院前面有一码宽的熟土地上,他看到一小伙修士在干活:一人在钉马掌,另一个人在修犁,余下的一小组人在转动苹果压榨机的杠杆。

他们全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惊愕地瞪着这群向他们走来的访客:二十个修士,六七个见习修士,四辆大车和十匹驮马。除去修道院的仆人,戈德温率队倾巢出动了。

在苹果压榨机处工作的修士当中,有一个人离开了同伴,走上前来。戈德温认出他就是白头扫罗。他们曾在扫罗一年一度拜访王桥时见过面,但此时戈德温才第一次注意到扫罗那醒目的浅黄色头发中有丝丝灰发。

二十年前,他们曾在牛津同窗。扫罗当年是学生中的佼佼者,头脑聪敏,能言善辩。他还是他们当中最虔诚的教徒。若是他不那么精神崇高,完全可以当上王桥修道院的副院长的,但他却从长远考虑他的前程,而没有将这种事情交由上帝去取舍。结果,当安东尼副院长辞世,举行副院长选举时,戈德温便轻易地挤掉了扫罗。

扫罗毕竟不是弱者。他那种正直不阿的品性,让戈德温畏惧三分。对于今天戈德温的计划,他会顺从配合呢,抑或制造麻烦呢?戈德温再次压下慌乱的心情,强作镇静。

他仔细地端详着扫罗的面孔。这位圣约翰修道院的副院长见到他颇感意外,不悦之色溢于言表。他认真地做出一副客气欢迎的模样,但是并无笑容。

在当年的选举活动中,戈德温曾使每个人都相信,他无意谋求那个职务,但他排除掉了一切其他合理的人选,其中也包括扫罗。扫罗是否怀疑过自己是如何被蒙蔽的呢?

“日安,副院长神父,”扫罗在走近时说道,“这可是飞来之福。”

看来他并不打算公开表示敌意。他无疑会认为,敌意的举止与他服从的誓言相牴牾。戈德温松了一口气。他说:“上帝祝福你,我的孩子。自从我造访我在圣约翰的孩子们以来,已经过去好久了。”

扫罗看着那些修士、马匹和装满供应品的车辆。“看来这不仅是一次简单的拜访。”他没有主动表示要帮戈德温下马。仿佛他需要一个解释,然后才会邀他们入内——这当然很可笑:他无权将他的上司拒之门外。

反正,戈德温已经有了解释。“你听说瘟疫的事了吗?”

“传言,”扫罗说,“很少有来访者给我们带来消息。”

这就好。把戈德温吸引到这里来的,正是这里缺少访客。“那种病害死了王桥的几百人。我担心会把修道院也抹掉了。所以我就把修士们都带到了这里。这恐怕是确保我们幸免于难的唯一途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