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第2/5页)

他们结婚四年了。看着她那幅身穿圣安娜传统的红色服装的画像,梅尔辛由衷地感到痛苦,并自问他是否真正爱她。他很喜欢她,但那并不是舍弃一切的爱。她有一种独立精神和一口俐齿伶牙,而尽管她父亲十分富有,他却是佛罗伦萨唯一敢于向她求婚的男人。反过来,她也全身心地回报了他。但她准确地判断着他爱的质量。“你在想什么呢?”她有时会这样问,他只好支吾其词,因为他在思念王桥。不久她又换了问法:“你在想谁呢?”他从来没说过凯瑞丝的名字,但西尔维娅说:“我能从你脸上的表情看出来,那准是个女人。”最后她开始谈起“你的英格兰姑娘”。她会说:“你在想起你的英格兰姑娘。”而她总是说到了点子上。但她似乎认可了这一点。梅尔辛对她忠实不渝,而且还疼爱着洛拉。

过了一会儿,玛丽亚给他端来了汤和面包。“今天星期几?”他问她。

“星期二。”

“我在床上躺了多少天?”

“两个星期。你病得很重。”

他奇怪自己何以能活下来。有些人根本就没染上病,仿佛他们有天生的抵抗力;可是那些得了病的差不多都死掉了。然而极少数康复的人却特别幸运,因为他们再不会第二次得这种病了。

他吃过东西,感到有力气多了。他要再造他的生活,他这样想着。他怀疑在他生病期间,就已经作出过一次决定了,但他再一次被从他掌握中溜走的记忆的丝线惹得干着急。

他的第一件事是弄清家里人还活下来几个。

他端着盘子进了厨房,玛丽亚正在喂洛拉蘸了羊奶的面包。他问她:“西尔维娅的父母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我不知道,”她说,“我没听说。我出门只为了买吃的。”

“我最好去看看。”

他穿好衣服,走下楼去。房子的底层是一间作坊,屋后的院子用来存放木材和石料。里里外外都没人干活。

他离开了家门。周围的房子大多数是石砌的,有些十分宏伟:王桥的住房没法与之相比。王桥最富的是羊毛商埃德蒙,住的也是木头房子。而在佛罗伦萨这里,只有穷人才住那种房子。

街上很荒凉。这幅景象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原先哪怕是半夜也还有过往的人。其结果是令人惴惴不安,他不清楚究竟死了多少人:三分之一的居民?一半?他们的灵魂是不是还在小巷和暗角里徘徊,嫉妒地瞅着侥幸活下来的人?

克里斯蒂家在邻街。梅尔辛的岳父亚历山德罗·克里斯蒂是他在佛罗伦萨最早也是最好的朋友。亚历山德罗是博纳文图拉·卡罗利的同学,他给了梅尔辛第一件委托:修造一个简单的仓库。他当然是洛拉的外祖父啦。

亚历山德罗的家锁着门。这就有些不寻常了。梅尔辛拍着木门,等待着。最后由伊莎贝塔开了门,这位矮胖的妇女是亚历山德罗家的洗衣妇。她惊愕地瞪着他。“你还活着!”她说。

“你好,贝塔,”他说,“我很高兴你也活着。”

她转身向屋里喊着:“是英格兰老爷!”

他曾告诉他们,他不是老爷,但仆妇们都不相信。他迈步走了进去。“亚历山德罗?”他问。

她摇着头,哭了起来。

“你家太太呢?”

“他俩都死了。”

楼梯从门厅通到主屋。梅尔辛慢慢向上走去,对自己依旧这么虚弱感到吃惊。在主厅里他坐下来喘口气。亚历山德罗一向富有,房间成了地毯和壁挂、绘画和珠宝装饰品以及书籍的展览室。

“这儿还有谁?”他问伊莎贝塔。

“只有莉娜和她的孩子们,”莉娜是个亚细亚的奴仆,虽然不寻常,但在富裕的佛罗伦萨家庭绝非绝无仅有。她和亚历山德罗生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他待他们如同他的合法子嗣;事实上,西尔维娅曾经酸溜溜地说,他给他们的比给她和她兄弟的还要多。在世故的佛罗伦萨人看来,这种安排有些古怪倒不令人反感。

梅尔辛说:“詹尼先生怎么样了?”詹尼是西尔维娅的兄弟。

“死了。他妻子也死了。婴儿在这儿跟着我呢。”

“亲爱的上帝啊。”

贝塔试探着问:“你家呢,老爷?”

“我妻子死了。”

“我很难过。”

“可洛拉还活着。”

“感谢上帝!”

“玛丽亚在照顾她。”

“玛丽亚是个好人。你想吃点什么吗?”

梅尔辛点点头,她便走开了。

莉娜的孩子们走来瞪着他看:一个七岁的黑眼睛男孩,模样像亚历山德罗,另一个四岁的漂亮小女孩,长着她母亲的亚细亚的眼睛。这时莉娜走了进来,她是个二十出头的美貌女子,皮肤金黄,颧骨高耸。她给他端来一银杯深红色的托斯卡纳葡萄酒,还有一托盘杏仁和橄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