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第2/3页)

他走到跟前,才从他低垂的眼皮下向上朝她投来他那鬼鬼祟祟的一瞥。他马上目光又向下,然后再抬起。她扬起下巴颏,傲慢地瞪了一眼。

他脸上掠过惊诧的神色。“是你?”他说,“出什么事了?”

“小贩西姆不是白铁匠,他是个强盗。”

“他现在在哪儿?”

“在地狱里,爸,你可以在那里见他。”

“你把他杀了?”

“不是。”她早已想好不说出实情,“上帝杀死了他。王桥的大桥坍塌时,西姆正在过桥。上帝为他的罪孽惩罚了他。他还没惩罚你吗?”

“上帝宽恕好基督徒。”

“你要对我说的就这些吗?——上帝宽恕好基督徒?”

“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用我的智慧。”

他脸上掠过一个狡猾的表情。“你是个好姑娘,”他说。

她怀疑地瞪着他。“你这会儿又想什么鬼点子了?”

“你是个好姑娘,”他重复了一遍,“现在进屋去见你母亲吧。你今天的晚饭会喝上一杯淡啤酒的。”他说完就继续走他的路了。

格温达皱起了眉头。爸看来不怕妈知道实情以后会说些什么。也许他以为格温达出于羞耻心不会告诉她。哼,他想错了。

凯西和琼妮在屋外的地上玩儿。她们看到格温达,就跳起身,朝她跑来。她们又跳又叫,高兴极了。格温达搂住两个妹妹,想起曾以为再也看不到她们了;就是在那时,她为把长刀捅进阿尔文的脑袋而狂喜了。

她进到屋里,妈坐在一个板凳上,给小埃里克喂奶,帮他抱稳奶杯,以免泼洒。她看到格温达时,高兴得叫了起来。她放下奶杯,站起身,拥抱了她。格温达哭了出来。

她一哭,可就止不住了。她哭是因为西姆拴着她,带她出了城,还因为他让阿尔文操她,为了桥塌时死的一切人,也因为伍尔夫里克爱着安妮特。

等她的抽泣过去,可以开始讲话了,她说:“妈,爸把我卖了。他卖掉我换了头奶牛,而我不得不去和强盗在一起。”

“这太不对了。”她母亲说。

“比不对更糟糕呢!他太恶毒、邪恶了——他是个魔鬼。”

妈从拥抱中抽出身来。“别这么说。”

“这是真的!”

“他是你父亲。”

“做父亲的是不会把孩子当牲口卖的。我没有父亲。”

“他养了你十八年啊!”

格温达不解地瞪着眼。“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他把我卖给了强盗!”

“可他给我们换来了奶牛。所以才有奶喂埃里克,哪怕我的奶干了。你这不是回来了吗?”

格温达吃惊了。“你在替他辩解!”

“他是我拥有的一切呀,格温达,他不是王子。他甚至都不算个农夫。他是个没有土地的短工。可他在差不多二十五年里为这个家尽了一切努力。他能工作时就干活儿,不得已时还得偷。他养活了你,还有你哥,运气好的话,他还要为凯西、琼妮和埃里克做同样的事。不管他有什么毛病,没有他我们的日子会更难。所以就别叫他魔鬼了吧。”

格温达说不出话来了。她本来难以接受她父亲出卖了她的念头。此刻她必须面对这一现实:她母亲也一样坏。她感到了茫然。就像桥在她脚下摇晃似的:她难以理解,她正在经历着什么。

他父亲提着那一罐淡啤酒进了家。他像是没注意到那种气氛。他从壁炉架上取下三个木杯。“好啦,”他高高兴兴地说,“咱们来为咱们的大丫头回来干一杯。”

格温达走了一整天之后,又饿又渴。她接过杯子大口喝着。但她懂得她父亲此时的心情。“你有什么打算?”她问。

“嗯,”他说,“下星期就是夏陵集市了,是吧?”

“那又怎么样?”

“嗯……我们可以再来一次。”

她简直不敢相信听到的话。“再来一次什么?”

“我卖掉你,你跟着买主走,然后再逃掉,跑回家,你蛮不赖嘛。”

“蛮不赖?”

“我们已经有了一头值十二先令的奶牛!唉,差不多我要干上半年的活儿才能赚十二先令呢。”

“以后呢?以后怎么办?”

“啊,还有别的集市嘛——温切斯特、格洛斯特,我也说不上来还有多少了。”他又从淡啤酒罐里倒满了她的杯子。“怎么——这可比当年你去偷杰拉德骑士的钱包强多了!”

她没有喝酒。她嘴里有一股苦涩,如同刚吃了什么腐败的东西。她想和他争论。难听的话,气恼的诅咒,已经来到了她的唇边——但她没有说出口。她的感受已经不止是气愤了。吵架又有什么用?她再也不能相信她父亲了。而且由于妈不肯背弃他,格温达对她也不信任了。

“我该怎么办?”她说了出来,但她并不想从屋里任何人的嘴里得到回答。这问题是问她自己的。在这个家里,她已经成了一个商品,在市集上出售。她要是不打算接受这个,她能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