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第2/8页)

直到那一刻之前,她一直无意识地以为正常的生活已经结束,她生活在一个恐怖和悲惨的新世界里。现在她意识到,像所有其他事情一样,这种状态也会过去。死去的人会下葬,受伤的人会痊愈,王桥也最终会挣扎着恢复正常。于是她想起了,就在桥垮塌的前一刻,还有一场悲剧在发生,同样极其残酷和令人心碎。

她在河边找到了梅尔辛。他正同埃尔弗里克和托马斯·兰利一起,指挥着五十多个志愿帮忙的人清理河道。梅尔辛和埃尔弗里克的龃龉在灾祸面前被搁置了起来。大部分散落的木头都被打捞上来,堆在了岸边。但是也有木头仍然相互连接在一起,其中有一大团钉在一起的木头漂浮在水面上,随波浪微微地上下起伏,却像一头被杀死的巨兽一样原地不动。

人们想把桥的残骸拆解为较小的部分,以便处理。这可是件危险的活儿,因为桥随时有可能进一步坍塌,造成这些帮忙的人的伤亡。他们用一根绳子拴住了已部分没入水中的桥的中央部分,一队人在岸上使劲拽着绳子。河中央有一只小船,梅尔辛和大个子马克·韦伯,还有一个划船人留在船上。当岸上的人们歇息时,船就划到残桥旁,马克在梅尔辛的指导下,用一把伐木用的大斧猛砍圆木。然后船再退到安全的距离外,埃尔弗里克一声令下,岸上的人们再合力拽绳子。

在凯瑞丝的注视下,桥的一块很大的部分被拆解了开来。所有的人都一齐欢呼,人们将这团纠缠在一起的木头拖上了岸。

一些帮忙的人的妻子拿着面包和啤酒来了。托马斯·兰利下令休息一会儿。人们纷纷坐下歇息,凯瑞丝找到了梅尔辛。“你不能和格丽塞尔达结婚。”她直截了当地说道。

这突然的直白并没有让梅尔辛吃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说,“我一直在想这事。”

“你愿意和我一起走走吗?”

“好的。”

他们离开了河边的人群,走上了主街。在羊毛集市的喧嚣结束之后,王桥像个墓地一样沉静。所有的人都待在家里,或照料伤者,或哀悼死者。“城里没有几家没人死伤的,”她说,“当时桥上肯定有上千人,或者想离开,或者在折磨疯子尼尔。教堂里有一百多具尸体,我们救治了四百多个受伤的人。”

“还有五百多名幸运的人。”梅尔辛说。

“我们本来也有可能在桥上,或者离桥不远。你我现在都可能躺在唱诗席的地上,浑身冰冷,一动不动。但是我们都受到了上帝的馈赠——我们的余生。我们决不能因为一个错误而糟蹋这份大礼。”

“这不是一个错误,”梅尔辛厉声说道,“这是一个孩子——一个有灵魂的人。”

“你也是个有灵魂的人——而且还是个非同寻常的人。看看你刚才在干什么。有三个人在河上管事。一个是镇上最有钱的建筑匠。一个是修道院的执事。还有一个呢……才是一个学徒,还不满二十一岁。可镇上的人都听你的命令,就像他们愿意服从埃尔弗里克和托马斯一样。”

“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能逃避自己的责任。”

他们拐进了修道院的院子。大教堂前的绿地被参加羊毛集市的人们践踏得一片狼藉,布满了车辙、泥沼和大大的水洼。凯瑞丝看到教堂西面三扇巨大的窗户上映照着朦胧的太阳和裂开的云层,一幅画面像圣坛背壁的装饰画一样被隔成了三份。晚祷的钟声也开始敲响了。

凯瑞丝说:“想一想吧,你总是说想去看一看巴黎和佛罗伦萨的建筑。你现在全都要放弃了吗?”

“我想是这样。一个男人不能抛弃他的妻子和孩子。”

“这么说你已经把她看作你的妻子了。”

他搂住了她。“我永远不会把她看作我妻子,”他痛苦地说道,“你知道我爱的是谁。”

这一回她想不出巧妙的回答了。她张开嘴巴想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她感到喉咙像是哽塞住了。她赶紧眨了眨眼睛,以免眼泪流出,随即她又低下头去,以遮掩自己的情感。

他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拉近。“你知道的,是吧?”

她强迫自己迎着他的目光。“是吗?”她的视线模糊了。

他吻着她的嘴唇。这次吻的感觉与她以前所经历的任何一次都不同。他的嘴唇移动得很轻柔,但一直顶着她的嘴唇,仿佛他是想永远记住这一刻,于是她恐慌地意识到,他是在想: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接吻了。

她紧紧地抱住他,想让这一刻持续到永远,但他终于抽回了身,实在是太短暂了。

“我爱你,”他说,“但我要娶格丽塞尔达。”

生和死都还在继续。小孩子在出生,老人在死去。星期天,屠夫爱德华的妻子埃玛在妒火中烧之下,用他们家最大的一把切肉刀砍了她那淫乱的丈夫。星期一,贝丝·汉普顿的一只鸡不见了,后来被发现在格林尼·汉普森家厨房的锅里炖着,于是格林尼被治安官约翰剥光了衣服鞭打了一顿。星期二,豪威尔·泰勒在圣马可教堂的房顶上干活时,脚下一根腐朽的圆木松动了,他摔了下来,砸穿了天花板,落在下面的地上,当场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