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6/8页)

梅尔辛倒没想到这一点。埃尔弗里克说得对:他证明了没必要做模架,也就把自己排除在了这项工程之外。但是埃尔弗里克的思维方式是极其错误的。只为自己有活儿干,就让别人花冤枉钱,是不公平的。梅尔辛不想靠欺骗别人活着。

他们走下螺旋楼梯,走进高坛。埃尔弗里克对戈德温说:“明天我来给你报价。”

“好的。”

埃尔弗里克又转向梅尔辛说:“你留在这里,数一数一个侧廊的拱需要多少石头。回去后向我报告。”

“是。”

埃尔弗里克和戈德温走了,托马斯又多留了一会儿。“我给你惹麻烦了。”他说。

“你本来是想让我表现一下的。”

修士耸了耸肩,用右臂打了个手势,表示“你还能怎么办”。他的左臂没有了,十年前在梅尔辛亲眼看到的那场搏斗中他受了伤,伤口感染最终导致了截肢。

梅尔辛很少想起森林里那惊人的一幕——他已经习惯了托马斯穿着修士袍服的模样——但此刻他却回忆了起来:那两个士兵,藏在灌木丛中的孩子,弓和箭,还有那埋在地下的信。托马斯一向对他很友善,他猜想一定是因为那天发生的事情。“我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过那封信。”他平静地说道。

“我知道,”托马斯答道,“假如你提起,你就没命了。”

大多数大城镇都是由商业公会管理的。这是一种由城镇的头面人物组成的组织。商业公会下面有无数的手工业行会,管理不同的行业,如:石匠、木匠、皮匠、织工、裁缝……也有教区公会,是围绕当地小教堂组成的较小组织,旨在为教士的袍服、教堂的装饰募款,也救济寡妇和孤儿。

大教堂所在的城镇则不同。王桥像圣奥尔本斯和贝里圣埃德蒙兹一样,是由修道院管理的。修道院几乎拥有城镇及城镇周围所有的土地。修道院总是不允许成立商业公会。然而,王桥最重要的工匠和商人都加入了阿道福斯圣徒教区公会。无疑,当这个组织在遥远的过去成立时,是一个为大教堂募款的敬神团体,但如今已是镇上最重要的组织了。这个教区公会为行业行为制定规矩,并选举一位会长和六名委员来监督执行。公会大厅里设有度量衡,为王桥的所有行业规定了诸如一包羊毛的重量、一卷布的宽度和一蒲式耳的容积等标准。然而,教区公会却不能像自治城镇那样组织法庭或执行判决——王桥修道院保留了这些权力。

圣灵降临节的下午,教区公会在大厅设宴款待最为尊贵的来访客商。羊毛商埃德蒙时任会长,凯瑞丝陪同他担当女主人,于是梅尔辛只能自娱自乐了。

幸运的是,埃尔弗里克和艾丽丝也去赴宴了,因而他能独自坐在厨房里,一边听着雨声,一边静静地思考。天气并不算冷,而且厨房里点着小火在做饭,红红的火光让人心情愉快。

他能听见埃尔弗里克的女儿格丽塞尔达在楼上的动静。这房子尽管比埃德蒙的要小,但很精致。楼下只有一个厅和一间厨房。沿楼梯而上,先是一个未封闭的平台,格丽塞尔达就睡在这里,还有一个封闭的卧室,供师傅和他的妻子使用。梅尔辛睡在厨房里。

三四年前,曾经一度,梅尔辛夜里备受煎熬,不停地幻想着爬上楼去,悄悄地溜进毯子下,紧挨着格丽塞尔达那热乎乎、圆滚滚的胴体。但她自认为高他一等,对待他就像是对待仆人,使他一点也鼓不起勇气来。

梅尔辛坐在长凳上,眼睛盯着火苗,脑海里勾画着他将为重修教堂塌拱的石匠们搭的木制脚手架。木头很贵,长树干更是稀有——林场主往往经不起利润的诱惑,不等树长大就砍了卖。因而建筑匠们总是想方设法地减少脚手架的木材用量。脚手架很少从地面搭起,一般都是从已有的墙上悬吊下来,以节省木材。

他正思索着,格丽塞尔达走进了厨房,从桶里舀了一杯淡啤酒。“你也来点儿?”她说。梅尔辛接受了,对她的殷勤感到很是诧异,但让他更加吃惊的是,她在他对面的长凳上坐下,喝了起来。

格丽塞尔达的情人瑟斯坦已经三个星期不见踪影了。无疑她现在很寂寞,这也是她想让梅尔辛陪陪她的缘故。啤酒暖了他的胃,也松弛了他的戒心。他没话找话地问道:“瑟斯坦出什么事了?”

她像匹撒欢的母马一样扬了扬头。“我跟他说我不想嫁给他。”

“为什么?”

“他太小了,配不上我。”

梅尔辛不信这理由。瑟斯坦十七岁,格丽塞尔达二十岁,但格丽塞尔达并不非常成熟。他想,更可能的原因是瑟斯坦地位太低下。他是几年前不知从哪里来到王桥的,他曾给镇上好几名工匠打过工,但本人却不懂什么技术。也许他就是厌烦了格丽塞尔达,或者是厌烦了王桥,径自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