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3/8页)

博纳文图拉带着沉思的表情说道:“我想建筑的原理到处都是一样的。不过在英格兰,我从来没见过穹顶。”

“什么叫穹顶?”

“就是圆形的屋顶,像半个球一样。”

梅尔辛大为吃惊。“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穹顶是怎么建成的?”

博纳文图拉大笑起来。“年轻人,别忘了我是个羊毛商。我只消用手指捻一捻毛线,就能告诉你那羊毛是产于科茨沃尔德的绵羊还是林肯的绵羊,但我连个鸡窝怎么搭都不知道,更别提穹顶了。”

这时梅尔辛的师傅埃尔弗里克过来了。他是个有钱人,穿着昂贵的衣服,但这些衣服怎么看都和他不般配。他向来是个势利眼,因而根本没理睬凯瑞丝和梅尔辛,而是向博纳文图拉深鞠一躬,说道:“很荣幸尊驾再度光临敝城,老爷。”

梅尔辛走开了。

“你说世界上总共有多少种语言?”凯瑞丝问他。

她总是胡思乱想。梅尔辛不假思索地答道:“五种。”

“别这样,严肃点儿,”她说。“你看,有英语,有法语,有拉丁语,这就是三种。佛罗伦萨人和威尼斯人说的话也不同,尽管他们用同样的词汇。”

“你说得对,”梅尔辛说着,加入了这个游戏,“这就已经是五种语言了。此外还有佛兰芒语。”王桥很少有人能分得清来自佛兰德的那些纺织城——诸如伊珀尔、布鲁日、根特等的羊毛商的口音。

“还有丹麦语。”

“阿拉伯人也有自己的语言,他们写字时,用的字母跟我们都不一样。“

“塞西莉亚嬷嬷还说过,所有的野蛮人也都有自己的语言——像苏格兰语、威尔士语、爱尔兰语,也许还有其他语言——但根本没人知道怎么写下来。这就是十一种语言了。世界上也许还有什么我们根本没听说过的民族呢!”

梅尔辛微笑起来。凯瑞丝是他唯一能谈这样的话题的人。在他们年龄相仿的朋友中,没有人能理解想象陌生的民族和不同的生活方式是多么令人激动。她会漫无目的地提问:住在世界的边缘会是什么样子?教士对上帝的理解会不会错?你怎么知道你此时此刻不是在做梦?他们的思维会天马行空般地驰骋,竞相提出最离奇的想法。

教堂里嘈杂的人声突然静了下来,梅尔辛看到修士和修女们都坐下了。唱诗班指挥瞎子卡吕斯最后走了进来。尽管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在教堂里和修道院内的建筑间行走却根本不需要帮助。他走得很慢,却像有视力的人一样自信,他熟悉这里的每一根柱子和每一块石板。他用他那浑厚的男中音唱出了一个音符,唱诗班便开始唱起了圣歌。

梅尔辛一向对神职人员心存怀疑。教士们拥有的权力并不总是与他们的知识相匹配——就像他的师傅埃尔弗里克一样。然而,他却喜欢到教堂来。礼拜仪式会让他想入非非、恍若梦中。那音乐、那建筑,还有那拉丁文的咒语,都让他着迷,他觉得自己仿佛是睁着眼睛在沉睡。他又一次产生了那种奇妙的幻觉,好像他能感觉到雨水汇成的激流在地下的深处奔涌。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端详着中殿的三个层面——拱廊、柱廊和侧廊的纵向天窗。他知道柱子都是通过把一块石头垒在另一块石头上建成的,但给人的印象却完全不同,至少一眼望去是如此。石块经过了雕刻,这样每根柱子都像是一束直上直下的杆。他自下而上地打量着十字交叉部四根巨形支柱中的一根,从那根柱子庞大的方形基座向上,看到其中的一根柱杆向北分岔,形成了跨越侧廊的一根拱。他的目光又到了廊台,另一根柱杆在那里分岔向西,形成了柱廊的拱,再向西到纵向天窗的起拱点,直到其余的柱杆向花枝一样散开,变成了上方拱顶的拱肋。他的目光从拱顶最高点的中央凸饰,循着拱肋一路向下,又到了十字交叉部对角的另一根支柱上。

他这样打量着,突然有奇怪的情况发生。他的视野似乎一时模糊了,好像交叉甬道的东侧在移动。

有一阵低低的隆隆声,非常之低,几乎听不见,但人们感到了脚下在颤动,仿佛附近有一棵大树倒下了。

歌声变得凌乱迟疑起来。

高坛的南墙上现出了一道裂缝,就在梅尔辛刚刚打量过的支柱旁边。

梅尔辛转向了凯瑞丝。他眼角的余光看到石块落向了教堂的十字交叉部和唱诗班。接着便是一片嘈杂的声音: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呼喊声,还有石头砸在地板上震耳欲聋的碎裂声。这嘈杂声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当一切又归于平静后,梅尔辛发现自己紧抱着凯瑞丝。他的左手搂着她的肩膀,把她拢向了自己,他的右手捂着自己的头,以作防护。他的身体则将她与一大片教堂的废墟隔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