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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奏是仍要回到刘相年手里去的,皇上连批了四个小心,陈廷敬看得心惊肉跳。他暗自交代自己,往后还是尽量少看密奏。

陈廷敬家里好长日子都听不到琴声。他总是伏案到深夜,不是写折子,就是校点书稿。皇上这会儿又把《康熙字典》总裁的差事放在他肩上。原本是张玉书任总裁的,陈廷敬任副总裁。可张玉书不久前仙逝,总裁的差事就全到他身上了。

月媛每夜都要劝过好几次,他才肯上床歇息,却总说恨不能一日当作两日用。有日夜里,月媛实在忍不住了,说了直话:“廷敬,您事情做得越多越危险。”

陈廷敬道:“月媛,你怎么变了个人似的?”

月媛说:“您会费力不讨好的。”

月媛同珍儿每日都在家说着老爷,珍儿明白月媛的心思,就道:“姐姐,您心里是怎么想的,说出来得了,看您把老爷急的!”

月媛便道:“您累得要死,自己以为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别人看着却是贪权恋位,一手遮天。”

陈廷敬大怒,骂道:“月媛,你越来越不像话了!”说罢拂袖而起,跑到天井里生气去了。

月媛并不理他,珍儿追了出去,劝道:“老爷,外头凉,您进屋去吧。”

陈廷敬道:“皇上把这么多事放在我肩上,我怎敢偷懒?”

珍儿道:“姐姐也是为您好!她见过这么多事情,也许旁观者清啊。”

陈廷敬说:“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

珍儿笑道:“珍儿也是妇道人家!我们都不懂,谁管您呀!”

陈廷敬说:“你也来气我!”

珍儿拉了陈廷敬说:“好了,进屋去吧,还赌什么气呢?”

陈廷敬摇摇头,跟着珍儿进屋,嘴里却在埋怨:“你们两个呀,都知道给我气受!”

珍儿笑道:“哪日我们不气您了,您又会觉着闷了哩!”

春日,皇上召陈廷敬去畅春园游园子。皇上想起几次南巡,便说:“朕每次去杭州都觉着那里有钱人家的园子越盖越好,可见江南真是富足了。”

陈廷敬却道:“启奏皇上,如今天下太平,民渐富足,国朝江山必是永固千秋。只是臣以为,世风却不如以往了。天下奢靡之风日盛,官员衣食不厌其精,民间喜丧不厌其繁。世上的财货总是有限度的,而人的欲壑深不可测。臣以为,应重新制定天下礼仪制度,对官民衣食住行,都立一定之规,以提倡节俭风尚。”

皇上笑道:“廷敬,你的心愿是好的,只是想出的办法太迂了。吃的用的越来越好了,说明国家兴旺,财货富足。喜欢吃什么用什么,红白喜事摆多大排场,日久成习,积重难返,朝廷要强行改变,是没有办法的。”

陈廷敬说:“皇上,臣担心的是倘若听凭奢侈之风日长,会人心不古的。要紧的是朝廷官员都奢靡成习,就只有贪银子了。”

皇上道:“官员胆敢贪污,按律查办便是,这有何难?”

陈廷敬仍说:“若不从本源上根治,官场风气越来越坏,朝廷哪里查办得过来?”

皇上听了这话,不再欣赏满园春色,定眼望了陈廷敬,说:“依老相国的意思,国朝的官员统统烂掉了?现在可谓河清海晏,天下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难道朕把江山打理得这么好,倚仗的尽是些贪官?”

陈廷敬哑口无言,愣了半日方知请罪。回家便神情沮丧,独坐书房叹息不已。往日李老太爷在,翁婿俩倒是经常深夜长谈。他现在很少把朝廷的事放在家里说的,这回忍不住同月媛说了他的满腹委屈,只道他的话皇上是一句也听不进了。

月媛说:“廷敬,您以为皇上信任您,就什么话都可以说了。下面上折子先要说些漂亮话,皇上也知道那是没有意思的,可人家皇上爱听,您不让他听去?真不让下面说了,到时候皇上想听都听不到了,说不定下面就真不把皇上当回事了。廷敬,这些道理您原来是懂的,是您告诉我的,怎么自己到头来煳涂了呢?这天下礼仪也不是古今不变的,您要天下人都按朝廷规定吃饭穿衣,也不是皇上说您,您真有些迂了。”

陈廷敬道:“哪是你说的这么简单?就是吃饭穿衣?事关世风和吏治!”

陈廷敬听不进月媛劝告,他想要么朝廷应厉行俭朴之风,禁止官员奢靡;要么增加官员俸禄,不使官员再起贪心。一日在乾清宫早朝,陈廷敬奏道:“臣以为,国朝官员俸禄实在太薄,很多官员亏空库银,收受贿赂,实有不得已处。朝廷应增加俸银,断其贪念。”

皇上听着奇怪,道:“陈廷敬,朕觉着你说话越来越不着调了。你从来都是清廉自守,今儿为何替贪官说起话来了?”

陈廷敬奏道:“臣只是想,听凭官员暗中贪污,不如明着增加他们的俸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