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5页)

突然,听得啪的一声,一个香瓜砸在了皇榜上。有这香瓜开了头,石头、土块雨点般砸向皇榜。没多久,皇榜上就见不着一个整字儿了。一个石子弹了回来,正中陈敬肩头。大顺忙拉了陈敬往外走,说:“少爷,我们回去算了,小心砸着脑袋!”陈敬越想越憋气,回了客栈嚷着叫大顺收十行李,今儿就回家去。大顺说行李可以收十,要走还是明儿走,还得去雇马车。

陈敬忿恨难填,脑子里老是那几个考官的影子。开考之前,几位考官大人,全是京城来的,坐着敞盖大轿游街,众士子夹道参拜。此乃古制,甚是庄重。有位不读书人晓事,居然上前投帖,被考官喝退。见此光景,读书人都说考官个个铁面,不怕谁去钻营了。哪知到头来是这等分晓?

过了多时,忽听客栈外头人声鼎沸,掌柜的过来说:“如今这读书人不像话了,真不像话了!”陈敬不问究竟,自己跑到街上去看。原来是些读书人抬着孔子圣像游街,那圣像竟然穿着财神爷戏服!“往后我们不拜孔圣人,只拜财神爷啦!读书有个屁用!多挣银子,还怕不中举人?”读书人叫喊着,不停地挥着拳头。街道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都是目瞪口呆的样子。一位老者哭喊着:“作孽呀,你们不能如此荒唐,要遭报应的呀!”陈敬知道此事非同儿戏,上前拉着位熟人,轻声劝道:“这可使不得,官府抓了去,要杀头的!”那人说:“读书人功名就是性命,我们没了功名,情同身死,还怕掉脑袋?你好歹中了,不来凑热闹便是!”

见大家不听,陈敬便跟在后面,只寻熟人规劝。陈敬跟在后面走着走着,就没想着要回去了。他就像着了魔,脑子里空空的,热热的。读书人抬着孔圣像在街上兜了个大圈子,又回到文庙。孔圣像就是从文庙的明伦堂抬走的,这会儿又抬了回来。孔圣像被放回原位,却因穿着财神戏服,甚是滑稽。有人抓起几文小钱,朝孔圣像前丢去。

突然,文庙外头传来凶狠的吆喝声。回头看时,几十衙役、兵丁手持长棍,冲了进来。衙役和兵丁们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噼头一棍,打倒在地,绑将起来。读书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早吓得面如土灰。手脚快的逃将开去,也有强出头的被打了个皮开肉绽。陈敬自以为没事,仍站在那里不动。人家哪管那么多,陈敬和那没跑掉的七人,全都绑了去。

人是山西巡抚吴道一叫拿的。他当时刚用过午餐,躺在后衙葡萄架下打盹儿。忽有来人报知,读书人抬着孔圣像在街上胡闹,还把戏台上财神爷的衣服穿在了孔圣人身上。吴道一只恨瞌睡被人吵了,很是烦躁,粗粗问了几句就喊拿人,一边又嚷着叫考官来衙里说话。

吴道一骂了几句,更衣去了签押房。等了许久,衙役送了个名册进来:“抚台大人,这是抓的几个人,一共七个。中间只有这陈敬是中了举的,其他都是落榜的。”

吴道一草草熘了眼名册,说:“就是那个泽州神童陈敬吗?他凑什么热闹!”这时,又有衙役进来回话,说考官张大人、向大人来了,在二堂候着。吴道一没好气,也不怕他们听见,说:“候在二堂做甚?还要等我去请?叫他们到签押房来!”衙役应声出去了。不多时,主考官张公明跟副考官向承圣进了签押房。都知道出事了,也就顾不上客套,脸上都不怎么好看。

吴道一谁也不瞅一眼,低着头,冷脸问道:“你们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张公明望望向承圣,想让他先说。可向承圣只作煳涂,张公明只好说:“我等受命取士,谨遵纲纪,并无半点儿偏私。说我们收受贿赂,纯属中伤!那些落榜的读书人,不学无术,只知闹事!”

向承圣这才附和道:“张大人所言极是!那些落榜的人,把府学闹得乌烟瘴气,还把戏台上财神菩萨的衣服穿在孔圣人身上。”

吴道一不等向承圣说完,勃然大怒:“你们都是皇上钦定的考官,从京城派来的。朝廷追究下来,我要掉乌纱帽,你们可要掉脑袋!”

张公明毕竟也是礼部侍郎,实在受不了吴道一这张黑脸,便说道:“抚台大人,我张某可对天盟誓,如有丝毫不干净的地方,自有国法在那儿摆着。但是,事情毕竟出在山西,您的责任也难得推卸!您朝我们发火没用,我们是一根藤上的蚂蚱,得相互担待些才是!”

吴道一仰天而叹,摇头道:“我真是倒霉!好吧,你们快快起草个折子,把事情原委上奏朝廷。先把读书人闹事一节说清楚,待我们问过案子,再把详情上奏。瞒是瞒不住的!”

事情紧急,顾不得叫书吏代笔,三个人凑在签押房里,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把折子草拟好了。吴道一把折子看了又看,仍不放心,说:“张大人,您是皇上身边文学侍从,文字上您还得仔细仔细,越妥帖越好。”张公明谦虚几句,抬手接了稿子,反复斟酌。三个人都觉着字字坐实了,才正式誊写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