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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依曼人事不省,头上深深的口子不断流血。充气救生衣把他托出了海面。施泰因纳蹭到他的身边,用绳子拴住他的救生衣,然后继续朝着防波堤和布雷的方向移动。雾气在向着岛屿的方向移动,越发模糊一片了。

潮退得太快了,纵使施泰因纳仍在执意逆着涌来的潮水前进,他还是清楚自己根本没有机会靠近布雷港。潮水会把他们都带进海峡,断绝他们一切生还的希望。

他突然发现,李特尔・诺依曼已经恢复了意识,正盯着他瞧。“放手!”李特尔喃喃地叫喊,“松开我,你自己还回得去!”

施泰因纳起初并不回答,一心在把鱼雷管往右转。布尔霍就在某个方位上,无奈隔了这层厚厚的雾。也许退潮真的可以送他们一程,虽然希望渺茫,但总比绝望好上那么一点儿。

他淡然道:“我们一块儿打仗有多久了,李特尔?”

“你他妈一清二楚,”李特尔说,“我头一遭瞧见你,是在纳尔维克的天上,那回我正怕着呢,不敢从飞机上往下跳。”

“想起来了,”施泰因纳说道,“我用另一种方式说服了你。”

“多有效啊,”李特尔说,“你把我给扔出去了。”

他冻得牙齿打战,施泰因纳把手探下去检查救生索。“没错儿。十八岁大的小鼻涕虫是你,大学刚毕业的小破孩儿是你,后屁股的口袋里永远揣着一卷诗集的是你,大学教授的小公子是你,我在阿尔伯特海峡挂彩的时候,在炮火底下爬了五十码来给我送急救包的还是你。”

“我当时就应该撒手不管你,”李特尔说,“看看你把我卷进来的这是什么烂摊子啊。克里特岛,然后就是我压根儿不想接受的任务,俄罗斯,现在又来这么一下子。我这买卖真是赔到家了。”他合上眼睛,软绵绵地又接了一句,“对不起,库特,说这些都没用了。”

突然,一个大漩涡把他们卷了进去,又把他们甩向了布尔霍岛尖端的岩礁上。岩石滩上有艘船——或者说是半艘——是早些时候一艘法国浅海船触了礁后残留下来的。船舷和甲板一半都浸在了水里。浪头又向他们打过来。施泰因纳从鱼雷管上被甩了下来,一只手猛地攥住了弃船的栏杆,另一只手拽着诺依曼的救生索。

潮退了,鱼雷管也消失不见了。施泰因纳站起身子,沿着倾斜的甲板走上了舰桥。他用力挤进门,又把他的搭档使劲儿拉进来。两个人蜷缩在舰桥里,屋顶早就没了,天却软绵绵地下起了小雨。

“现在怎么办?”诺依曼有气无力道。

“就这么坐着吧,”施泰因纳说,“雾气一散,勃兰特就会带着搜救船来找我们的。”

“我想来支烟。”诺依曼说。突然,他强支起身子,指向破门外头,“看!”

施泰因纳走到了栏杆旁边。水流仍然跟退潮时分一样的湍急,在岩石和暗礁之间画出一个个的漩涡。水中到处都是战斗造成的垃圾。如今的“约瑟夫・约翰逊”号,不过是一条裹着垃圾的破毯子漂在水面上而已。

“确实打中了。”诺依曼说。他试图直起身子,“下边有个人,库特,那人穿着黄色救生衣。看到了吗?在船舷下面。”

施泰因纳顺着甲板滑进水中,转身来到船舷下方,分开一条条漂在水里的厚木板,朝着水中那个人游过去。那人仰着头,闭着眼,看上去年纪非常小,金色的头发湿漉漉地贴着头皮。施泰因纳拽住他的救生衣试图远离支离破碎的船舷,往安全的地方拖。水中人此时睁开了眼,盯着他,随即摇摇头,想张口说点儿什么。

施泰因纳漂到他身旁,用英语问道:“想说什么?”

“求求你,”男孩子喃喃道,“放手吧。”

他再次闭上了眼睛,施泰因纳拉着他往船身方向游去。诺依曼在舰桥上看,看见施泰因纳顺着倾斜的甲板把那个人给拉了上来。突然施泰因纳顿住了,良久之后,他才轻轻地让小男孩儿重新滑落回水中。浪头翻起,把男孩儿卷到礁石后边,不见了。施泰因纳疲惫地转了身,爬回了甲板。

“怎么回事?”诺依曼虚弱地问道。

“两条腿从膝盖以下全没了。”施泰因纳一边用脚抵住栏杆,一边小心地说,“在斯大林格勒时你总喜欢念的那句诗怎么说来着——艾略特的那首?”

“‘我想我们是在老鼠窝里,在那里死人连自己的尸骨都丢得精光’。”[18]诺依曼答道。

“如今我算是明白了。”施泰因纳说道,“如今我算是彻底明白这两句什么意思了。”

二人坐着一言不发。愈发冷了,雨下得越来越凶,雾气迅速地被清开了。二十分钟后,不太远的地方传来了引擎声。施泰因纳从右裤袋里掏出信号枪,插上一支防水弹夹,打出了褐红色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