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梦魇江南(第3/8页)

看似拙劣的谎言,偏偏无数次之后也没被拆穿。理由无他,仍然还是那个无解的症结—面子。赵昚太好面子了,他怎么能主动站出去向全世界拆穿自己儿子不孝的真实面目呢?

那样,不仅是他儿子的耻辱,更是他的失败。

养不教,父之过。他这样一个一生追求高大全伟大形象的人,怎么会教养出这样一个混账忤逆不知所谓的儿子?

那会让金国的女真人都笑话的!

于是太上皇赵昚只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默默地接受了这种始料不及更无法理解的现实,用无声来替儿子圆谎,把这事遮住了。

可是外界仍然渐渐地传开了,他的儿子、南宋帝国的第三任皇帝—赵惇的精神出了问题,似乎是成了精神病啦。

这只能怪赵惇的精神病症状比较另类,属于外露型的。如果他像北宋真宗末年、仁宗某一阶段那样,尽管有各种反常,但深藏不露彻底沉默不语,外人还是很难下定论的。可他总是在各个方面勇于表现自己是多么反常。

小的事无数,首先成年累月医生围在左右随时待命,时刻拿出救命的架势,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常年垂危。

相比医生,侍卫们更悲催。按说都常年垂危了,就安静地躺着算了,侍卫们也可以轻松些,不必每天早早起床,到宫门外列队等他。但赵惇偏不,他不请假,也就是说整个皇宫系统因为他的不请假而必须每天照常运行。

于是乎,每天黎明前侍卫们盛装列队全副銮驾等待侍候皇帝上班,而日上三竿皇帝还不见影儿。他们继续等,皇宫里终于传出命令。

陛下今天不爽,不上朝了……不必长此以往,只需要连续六七次以上,谁都会脱口而出“有病”吧。这类事口口相传,在临安、江南大地上肆意传播,皇帝的病态逐渐成了臣民们公开的笑谈。

对此,太上皇赵昚痛心且无奈;李凤娘却无动于衷,她觉得这样非常好。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了。

赵宋帝国已经不能再阻止她了!

自赵惇祭坛发病以后,南宋“政事多决于后”。只是李凤娘的执政水平实在拙劣,几件事之后搞得她自己都兴趣索然。心烦之后,她重新调整了工作方向。

李凤娘开始全心全意地为娘家捞好处。

宋制遵循西汉初年刘邦所定的“非刘氏不封王”之制,严格控制外戚的势力。开国以来,不能说完全杜绝外戚封王,但人次极少,并且基本上是在某外戚年高且病将死未死时才封,属于提前追赠一类。李凤娘打破了这一切。

李氏“三代封王”,连她的侄子都官拜节度使。她归谒家庙时,推恩亲属二十六人,授使臣一百七十二人,门客都荫补进官。临走前她回头看了一眼,觉得家庙门前不那么恢宏,少了点什么呢?嗯,岗哨少了点。李凤娘下令增加防护侍卫。

人数比赵氏宗庙的还多!

回望皇帝本人,对这些却仿佛乐在其中、乐此不疲。他玩得很开心,主要体现在两件比较重要的事上。

第一件:宰相、皇帝两不相见多半年。

这事儿的起因是一个人的职务调动。这人叫姜特立,赵惇某天心血来潮,突然间宣布,他特别任命姜特立为浙东马步军副总管,并宣他入宫,赐钱两千贯当行装费。

这里面透出了浓厚的亲近味道。

这让宰执大臣们非常不安。

姜特立是赵惇太子府时的旧吏,陪着赵惇从少年、青年到中年一路走来,是他的贴心近人。大家都知道,精神病态里非常显著的一个特征就是没有安全感,赵惇就是这样。在他的内心世界里,父亲是随时要废掉他之人;妻子是暴戾强悍随时海扁他,动辄就搞出人命吓唬他之人;满朝大臣不是太上皇的人就是他妻子的人,总之他极度缺乏安全感。

姜特立这样的旧人是他所渴望的、急需的。

宰执大臣们明白这一点,更看出了这里的猫腻。上任前进宫赐行装钱,两人一见面肯定就分不开了,皇帝会借坡下驴,把姜特立留在身边任职。这等同于外戚、宗室干政,必须制止。

上面是公理,私下还有些恩怨。

姜特立本就是京官,仗着皇帝宠信公开收贿,是留正把他揭发并赶出去的。这时要回来,留正当然百倍警惕。

据史料记载,留正是第一个确信赵惇精神有问题的大臣,但他不说,并且在大臣们质问时义正词严地反驳,他恪守臣子之道,绝不会公开对外宣称皇帝有病,或者直接对皇帝本人说“陛下,您疯了”。

所以他很清楚,和皇帝讲道理是没用的,他直接威胁。

“陛下,四年前是我把姜特立贬出朝廷的,现在无故召他回京,是对我当年的否定。既然这样,我请求罢相。留我还是要他,您一言而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