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亡国之象(第6/8页)

回到驿馆关上门之后,范成大才开始后怕。谁也不愿意死啊,何况是死在异国他乡,并且是仇敌之手,这与光荣有关,却和愿意与否挨不上。

他写了一首诗,表示自己有点怕,但是绝对挺得住。他早就作好了和西汉名臣苏武一样在异国囚禁的打算,绝对不向异族敌人低头。

他多虑了,几天之后传来消息,完颜雍放他回国。至于使命,他传到了就是,成不成功与他无关。严格地说,此行他让金国官方正式接受了受书礼、河南地等两项国务诉求,如果以后能探讨成功,那么他就是首功之人。

范成大很高兴,可以说是超额完成了任务。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家去,可是临行之前突然又出事了,于他而言,完全是无妄之灾。

灾情从西夏来。很久没有提到党项人了,一来从地域上讲,他们与南宋也不是邻居,没有交集;二来那边很让人厌烦,无论是从封建时代的标准来看,还是从现代人的审美情趣来说,都让人提不起兴致。

这次是一个叫任德敬的大臣搞篡位,刺王杀驾没能成功,反倒被皇帝灭门。灭门行动中自然是要抄家,翻出来的东西里有一份与南宋四川宣抚司签订的合同,约好篡位成功后南宋、西夏联合起来攻打金国。西夏国王拿着这份合同想了想,任德敬死了,南宋和西夏没关系,金国和西夏紧挨着,金国很强……他迅速得出结论,卖了南宋,向金国示好。

完颜雍指着这份合同上南宋四川宣抚司的公章问范成大:“这是咋回事?你们南宋太不地道了吧,总在背后搞小动作,是不是想再次开战啊?”

这超出了范成大的职权范围。他可以不回答,他也无权回答,因为他不了解内幕,更何况如果答错了还会造成国家损失,所以通常情况下,闭嘴是最佳应对方法。

可范成大偏偏没这样。这人很淡定地面对金国皇帝的怒火,说了一句很不官方的话:“帝王的玉玺都能伪造,四川宣抚司的公章就一定是真的?”

这纯粹是街边吵架逻辑。完颜雍是向他质疑,要求南宋一方给出解释,他反过来要金国先证明这公章是正品,不是的话那就跟南宋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这是明摆着只给完颜雍两条路走,要么穿越到现代,找出证明此公章的正品制造工艺证据;要么就蛮性发作:我说是你做的就是你做的,不管对错,先干掉你再说!

冷静雍、理智雍再次出现。完颜雍把那张来自西夏的合同随手扔到一边,这事儿一笑了之,就当不存在。

范成大顺利回国。这一次出差,在外将近四个月,他干了应该干的事,摆平了不该他负责的事,连他在内全使团的人都安然无恙。看记录可以发现,这是宋室南渡之后绝无仅有的一次成功外交。赵昚、虞允文大喜过望,重新正视了他。

几年后,范成大任参知政事,进入宰执行列。

这件事干得漂亮。可是回头看,只是给之后的进程搭了个桥,金国什么都没有答应,赵昚还得再派人去交涉。

没等人过江,完颜雍先给出了答案。河南地不要幻想了,你们不是要祖坟吗?这个简单,你们来人也行,我们帮你们也可以,把北宋皇帝们都搬到江南去住,那不就得了。

赵昚急火攻心,原是要收回祖陵,这回要变成破土迁坟了,这是对祖先最大的不孝!一定要阻止。正好两个月之后是完颜雍的生日,赵昚以贺金主生辰的理由再次派出使者,一定要和金国争个清楚明白。

这次派去的人叫赵雄,出使前职务是中书舍人。这位在宰执办公室里上班的科室人员是个比范成大还要强硬的牛人,他在金国皇廷上的表现被金国的大臣们记录了下来,很多年之后还被传颂,他们称之为“龙斗”。

顾名思义,赵雄跟完颜雍掐起来了。

两人唇枪舌剑辩论了很久,限于篇幅,不多赘述。如果有人要求一定要赘,对不起,我不干。理由?和金国大臣们传颂这段的原因一样。

完颜雍赢了。

他要没赢的话,女真人吃饱了撑的,传颂一个南宋使臣。

完颜雍说得合情合理—汝国为什么一定要谈河南地?难道是为了所谓的祖陵吗?如果是这样,眼前放着宋钦宗的棺材都不收回,还谈什么祖陵?说来这件事已经拖得太久了,于情于理都会损坏名誉,要是你们还不为宋钦宗下葬,我来安葬他。

至于受书礼,签订绍兴和议时你们同意,签订隆兴和议时你们不提,这几年也一直遵行,现在突然提出来,请问信义何在?此事不必再说。

赵雄欲辩无辞。

回到临安之后,赵昚、虞允文也没找出来什么辞。这根本就没法说,难道要说绍兴和议时是赵构做主,跟他没关;隆兴和议时他被卖国贼设计,被赵构强迫,只能同意?至于宋钦宗的尸骨安葬—赵构还活着呢,赵昚怎能隔着锅台上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