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042年的北风(第7/15页)

这些您都不知道吗?

耶律宗真听得呆了,他父亲死得早,亲妈纯暴力,大臣们有私心,真的没人告诉过他。

富弼的话还没说完,最有份量的一句留到了最后。请问,后晋一个残破的小国都能让契丹受到重创,现在我们宋朝提封万里,精兵百万,钱粮无数,法令修明,上下一心,你要开战,有必胜的把握吗?

耶律宗真沉默了很久,慢慢地说出了两个字。“不能。”

服软了,很好。但是富弼纠正他。

不是不能,实事求是地说,是“胜负未可知”。咱们退一万步讲,是辽国胜利,那时所损失的兵马、国力,是大臣们负责,还是您负责?相反如果两国通好,坚持盟约,那时每年宋朝的岁币只归陛下一人,臣子们只有往来的使者,才能分到一些赏赐。这就是关键,你们辽国的所有大臣,都分不到半点好处。哪儿多哪儿少,还不清楚吗?

解说到这里,历史记载富弼就闭紧了嘴,再不啰嗦。该说的都说了,连表面政治下面的厚黑本质都解说得一清二楚,还需要再说什么?现在两国的国运,天下的生灵,都取决于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位辽国的小皇帝,26岁的契丹青年耶律宗真到底有几分智商。

没傻到无可救药的程度,都知道该怎么做。

但奇妙的是,耶律宗真想了又想,居然把富弼刚才所说的话都删除了,他绕了一大圈,又重新回到了最初始点。“嗯,爱卿你说得很好,要不是你,我还真是不知道这些。不过,我还是要瓦桥关以南的10个县城。因为它是我祖宗留给我的遗产。”

没救了,全体宋朝人听了都得苦笑,辽国人真是有才,跟他们说不清道不明,黑眼珠子只认得白银子,无论怎样都要钱!

可现场的富弼一定在瞬间寒冷,他会重新打量这个契丹年青人。姓耶律的果然不简单,跟着别人的思路走,突然接触到前所未知的危险,但一点都没慌,而是想到了更深更远更多的东西——基于辽国国情,打仗皇帝吃亏,可不打仗,皇位是怎么来的?

所以打还是要打的,只是要讲策略。我要得利,不一定非得出兵不可。明摆着现在宋朝西北吃紧,我是在白敲竹杠,敲得再响,大臣们能得到什么?我会受到怎样的威胁?

面对赤裸裸的要挟,面对耶律宗真更加坚定的威胁,富弼变得沉静,他收回了之前循循善诱的长者嘴脸。公务员在办公时,没法不多预备几张面具。

他缓缓地说,当年石敬瑭以卢龙一道贿赂契丹,周世宗柴荣讨伐关南,这都是从前的异代之事了。赵宋中兴汉地已经90年,如果我们各自索要异代故地,不见得是辽国的好事。

耶律宗真立即沉默了,史书记载“国主无言”。富弼在反过来要挟他,你一定要瓦桥关以南10县,我们还要燕云十六州呢。那在契丹兴起之前,数千年间都是我们的土地!

一片沉寂,冷场了,看着是富弼找死,忘了来时的使命。宋朝千叮咛万嘱咐,只许和,不许战的。但内幕微妙。刚才耶律宗真明知道开战对皇位不利,仍然执意索要土地,就是摸准了战争不会暴发。可现在汉人摆明了不甩他,你要战便作战,别想不劳而获。

好一阵子,耶律宗真率先说话,打破了僵持。他换了一个话题。李元昊是我的藩臣,宋朝攻打他,为什么不先请示我?

富弼再没有好话给他。你们契丹人攻打高丽、黑水,通知过我们南朝吗?扬眉吐气的一句话,可紧跟着使命就提醒了他,他要做的是什么。富弼调整心态,再次和缓下来。他说,我来时,受命宋朝皇帝向您致意,转达他的话。

陛下说,事先不知李元昊与兄弟联姻,他挑起战争,所以我方要讨伐。现在兄弟你有话说,让我为难。讨伐他会伤我们兄弟的情义,不讨伐,我的子民们会无辜惨死。现在我要问,兄弟你觉得怎样处理才好?(不知弟何以处之?)

耶律宗真很认真地听了,之后的举动更认真到了隆重的地步。他不顾形象,在邦交的正式场合把对等国的使者扔到一边不管,去和自己的大臣们扎堆聊天。聊了很久之后,他才转回来,说出了一句超有内涵的话。

“元昊为寇,岂可使南朝不击乎。”

李元昊当贼了,怎么能让宋朝不打他呢?乍一看真是很有良知,契丹人终于说出了句公平话。但是稍微细想一下,就会知道富弼当时一定气得咬牙切齿。滑头的契丹人,就这么装傻搪塞我们?!

绅士们谈话有个方式叫暗示,那是情趣,是风度,更是教养。赵祯让富弼带来的话没写进国书,直接和耶律宗真说,里面有层再明显不过的意思。

你说李元昊是你的亲戚加家臣,怪我擅自动他。很好,现在我给你面子,认同你们的关系,还争求你的意见。从表面上看,是说你同意的话,我就要打他了。引申一下的话,可以联想成如果你反对,我就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