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枭》第九部 骗枭 八十六(第2/3页)

“我已乏了,今天先到此吧,明日再说。”

卞梦龙像是无奈般站起,收拾铺在桌上的本册,并时不时忧都地望望窗外黑沉沉的夜。

奚伯荪看出了他的心思,说:“现在市里治安很差,兵匪猖獗,夜路械劫事时有发生。我看这样吧,如卞先生不弃,便在我家里住一宿,明日再接着核账。”

“也好,免得我来回跑了。”卞梦龙随口应道。

“阿香!”奚伯荪唤了一声。

阿香正在门外的小竹凳上坐着打盹,听到喊她的声音,揉着眼睛,拖着脚步进了门。

奚伯荪吩咐道:“把西屋给卞先生收拾出来。”

阿香点点头,转身出了门。

西屋看来原本是奚公子的住房,陈设简单,井然有序,除正面挂了轴红脸关公夜读像外,无其他饰物。

卞梦龙匆匆洗罢。一歪身子倒在结实的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静静地躺着。他毫无睡意,只是在谛听。

夜很静。正房那边传来絮语和木盆触地声,是叶雨兰服侍她男人睡下时发出的声响。那边的一扇门吱呀响了一声,又咔嗒一声,闩上,是叶雨兰回自己屋了。洗漱声传来,是她在擦拭身体,其声如山间流泉。

终于静下来了。他从床上翻身坐起,拉开门出去。向左扫一眼,一如他的直觉,正屋偏西的这间屋里,还亮着一盏微弱的灯,透过绣着碎花的白绸窗帘,显得那么温馨。

楝树叶子在夜风中飒飒作响,一只憩伏在树上的长腿鹭鸶扑扑打打地扇动着翅膀飞开了。当一切又重归安静时,他背着手,在园中的小径上踱开了。

脚步声不重,但清晰可闻。他断定,她听得到,她会拥缩在被子里揣摩这难以入眠的脚步声的含义,不仅如此,她会听出,这声声脚步犹如声声孤独的叹息。

不错,她听到了,也想到了。

这几天来,这个年轻的女人突然发现自己身上起了一种异样的变化,这使她感到心慌意乱。她是“琵琶仔”出身,这行一般是不接客的,她才刚满十八岁就赎身嫁给了奚伯荪。大富者奚伯荪占有的是一个处女的身体,也唤醒了她从一而终的愿望。但一个男子突然闯入了他们宁静的生活,成了她男人的合伙人,成了与她的家庭命运休戚与共的人,而且,这个在身体和心智上都比她那个近乎迂腐的男人强得多的人,又把内心的渴望含蓄地暗示给了她。这时,她内心的一种原始本能苏醒过来,她渴望着某种另外的东西,但这究竟是什么,她自己若明若暗。

这些天来,他天天来。他们曾打过照面,也曾侧身而过,还曾远远地彼此望上一眼。当她一人独处时,东摸一把,西抓一把,心猿意马,始终不知自己想干什么。女红拾起又放下,琵琶拿起又放下,词书翻上两页慵懒地丢在床上,她给自己找事,找到了种种所要做的事,却又没有哪一件是她需要做的事。

那个男人的脚步声在窗外有节奏地、顽固地响着。

过去她并不感到需要丈夫以外的男人的温存,对在家中进进出出的男人也不曾注意。她曾与奚伯荪有过数不清的温温存存,卿卿我我,在奚伯荪身体不胜之后,她只是感到寂寥难熬,却也在熬着。但这几天不同了,勉强拨几声琵琶,声音散乱,勉强翻词书,专找那些春闺幽怨的段落,勉强做几下女红,针尖扎了指头,她看着殷红的血珠从指尖上冒出来,却无心用嘴吮吸一下。现在她突然搞清了这些日子以来全部失态的根子,这个男人不是自己的丈夫,但他惊扰了她,悄然无声地挑动了她。

窗外,那个男人的脚步声不散不乱,不急不慌,带着一种韵律,忽远忽近地、倔强地响着。

她平躺着,像身上发冷,她用双手摩挲着自己的双肩,接着是胸口、腹部、大腿。她无法理解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就是要这样做,在她的心灵深处燃烧起一股小小的然而是炽烈的火焰,这股火焰驱使她沸腾的血液沿着每一根血管在周身奔流,唤醒了那种使她感到又喜又怕的情欲。

脚步声仍是那么单调、固执地响着。

她闭着眼,抚摸着自己的全身,当情火烧起来时,她梗着脖子,仰起头,在床上扭动起来。末了,她疲惫了,紧紧抱着被子躺着,突然发觉眼里流出了两滴热乎乎的泪珠。泪水顺着眼角向下弯弯曲曲地流去,落到耳边的枕头上,她甚至听到了噗噗的声响。如果是荒原上的独狼,这时会向着寒星发出一阵痛苦的、使人毛骨悚然的嗥叫。而她,喉咙口咕嘟一响,竟发出了一声嘶哑的,拖得长长的叹息。

这时,窗外的脚步声停了。

卞梦龙听到了这声发自心底的叹息。他仰望黑沉沉的夜幕,浩瀚无际的星空仿佛在无休无止地传递着女人的这一声悲歌。当他扭正脸时,窗户里的那盏灯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