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6/7页)

“这三天堂会,是由尚小云提调,所以格外精采。”

“怎么?”吴少霖久居京华,听得这话,未免诧异,“内行怎么也当戏提调呢?他应该是被提调的人啊!”

“这因为尚小云跟那王府有一重特殊的渊源,不妨谈谈。”

据说,尚小云是清初平南王尚可喜的后裔。“三藩之乱”以后,尚可喜一子名叫尚之杰,编入镶红旗,曾在内务大臣;但在尚小云出生以前,家业早已败落。

尚小云是个孤儿,靠他母亲捡破烂为生;十岁那年,典卖到那王府去做小书僮,做事很巴结,一天到晚,手脚不停;但嘴上也是哼哼唧唧地唱个不停。上上下下都很喜欢他。

这种情形,让那彦图注意到了,又看他眉清目秀,觉得他天生是块唱戏的材料,便将他母亲找了来,说要送尚小云会学戏,问她愿不愿意?

“王爷栽培,那有不愿意的道理?不过。”尚小云的母亲颇有见识:

“这孩子的身子太弱,最好学武生练练功,能把身子练壮了。”

尚小云应该学青衣,但戏班子因为那彦图的指定,便让他学武生;后来虽仍旧归入旦行,但在四大名旦中,尚小云的武工最札实。

尚小云感恩图报,每有新排的戏,总是在那王府的堂会中先露了以后,方在戏园中公演。

“这回就有一出新戏‘林四娘’。杨仲海又说:

“尚小云的琴师赵砚奎,是梨园公会的会长;那王府的堂会,由他帮着尚小云提调,内行都要捧场,自不必谈。”

“最难得的是,一天潢贵胄中的票友,像红豆馆主佩王爷;涛贝勒,他们的玩艺,内行都佩服的,但也只有在那王府的这种堂会中,才有机会看他们粉墨登场。”

听这一说,廖衡大感兴趣,但亦不免踌躇,“可是,我跟主人家不认识。”他问:

“能贸然闯了进去吗?”

“不要紧。”吴少霖说:

“凭平老国会议员的身分,那王一定欢迎的。或者备一份礼送去,就更周到了。”

“好,备一份礼。”

“是、是!”吴少霖说:“我来办。”

“堂会在那儿?”廖衡问说。

“在那家花园。”杨仲海紧接着解释:

“可不是那王府,是前清当过户部尚书的那桐的园子,俗名那家花园。”

“那就走吧!”

这顿西餐,事先说明白,由卡果可夫招待,所以不用结帐;吴少霖取了一张五元的钞票扔在桌上,作为小费,随即将廖衡的呢帽、手杖取了来,道声:

“请,”

一出贵宾室遇见凯萨琳,“三位不再坐一会?”她问;同时很快地瞟了廖衡一眼。

“明天再来。”吴少霖答说;与廖衡目视而笑,彼此默喻,看凯萨琳的那种神情,可以猜想得到,卡果可夫已经将那张三千元支票交给她了。

等凯萨琳送到门口,道过“再见”;吴少霖领头往东面走,不远就是一家南纸店,廖衡便站住了脚。

“少霖,不必麻烦了,”他掏出皮夹子,取出四张十元的钞票,“干脆送礼金好了;咱们三个人送四十元,不算寒蠢吧?”

“一点都不寒蠢。”吴少霖进南纸店,买了一个红封袋,借笔砚写好封套,然后三辆洋车,直驶东城金鱼胡同那家花园。

送了贺礼,吴少霖向“支宾”表明,是吃了饭来的,不入寿筵,领到大客厅去听戏。

“八百罗汉”来了不少,廖衡与吴少霖一面跟熟人招呼寒暄、一面往里挤,好不容易找到三个座位,及至坐定,已是一身大汗。

“这还是开席的时候。”杨仲海指着红宣纸印的戏单说:“这么好的堂会,回头席散了,会挤得想出去撒泡尿都不行”

“那,”手里正捏了一瓶“太阳啤酒”的廖衡,将瓶子放了下来,“这啤酒还是不喝吧,省得瞥着尿受罪。”

“老伯,”杨仲海指着台上问:“你知道那是谁?”

“这是‘挑华车’吧?”

“是,‘挑华车’。去高宠的就是涛贝勒。”

“涛贝勒”名叫载涛,行七,是宣统皇帝的胞叔,“票友能唱武生的倒少见。”廖衡兴味盎然地说:“而且是当把戏。”

“他的把子是钱金福教的;下一出戏就有他。”

下一出戏是余叔岩的“问樵闹府”,饰“穷儒”范仲禹,一出场一甩脚,一只鞋不偏不倚地顶在头上,顿时采声如雷。王长林的儿子王福山的樵夫,与范仲禹对做“身段”,铢钅两相称,呼应得严丝合缝;钱金福的煞神,光看他的脸谱,就能令人目不转睛。一廖衡看得心满意足,不免起了一种眷恋京华的心思。

再下来是出群戏,全本法门寺带大审。这是尚小云为了要捧刚红起来,正加入他的“玉华班”的马连良,特意所作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