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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萦一面拭泪一面点头,有许多话要问,却不知先问哪一句的好;只带着朱文往台阶上走去,一打开门帘,里面的燕支急忙摇手,蹑手蹑脚迎了上来,低声说道:“刚睡觉!”

朱文望着躺在卧席上的卫媪,薄衾里裹着一把瘦骨,一头稀疏凌乱的白发下面,半边脸往上斜吊着,口眼都无法紧闭;眼下仍然微微抽搐——师父的诊断极准确,卫媪的疾病未脱险境,随时会发生变化。

于是朱文退了出来,先问得病的经过和这几天的情形;缇萦受了这一番打击,以及由于连日衣不解带的守视,神昏思乱,幸好还有燕支,能够从头到尾,说个大概。

等她说完,缇萦又断断续续地作了补充。身在客边,一无依靠,又着急卫媪的病,又惦念着老父的官司,说到伤心处,痛哭失声,愿求一死,来承当家门的种种不幸。

“你别这样!”燕支劝慰她说:“朱公子来了,一切就都好办了!”

越是这样说,缇萦越哭得利害;伤心和委屈,唯有在朱文面前,才能痛痛快快地尽情一泻。

好不容易等她哭停了,朱文把路上早已盘算了多少遍的话说了出来:“我两面只能顾一面。把阿媪安顿好了,我马上还得赶到京里去。你们俩快快收拾,明天就搬。”

“搬到何处?”燕支问说。

“此刻还不知道,明天一早去找了朋友再说。”

“搬好以后呢?”缇萦怯怯地问道:“阿媪的病怎么办?”

“师父告诉我了,静一个月,略可行动了,回阳虚去。阿媪的病我也许治不好;不过让她拖些日子的本事我还有,等明天搬走,我会告诉你们如何照料看护,安心在这里等我,只要师父的大事安排好了,我立刻就赶回来。”

“我呢?”缇萦又问。

“你?你当然也留在这里!”

缇萦不响,低下头去,又是眼泪纷纷。

燕支知道她这些眼泪从何而来。什么叫患难相扶,什么叫知恩报德?不正就是这些地方要挺身自任吗?于是她庄容说道:“朱公子,我有个计较,不知可用否?明日迁移以后,朱公子尽管伴了缇姑到长安去;阿媪的病,由我来看护。请两位放心,我必尽心照料,专等你们办妥了大事来接我的班。”

这话对朱文来说,是在意料之中,而缇萦却大感意外,喜不自胜,顿时破涕为笑,亲热地喊了声。“燕支姊姊!”随即盈盈下拜:“你这一诺,重如泰山,我感激你一辈子。”

燕支慌忙避席,不敢受礼:“不敢当,不敢当!缇姑千万休如此说。朱公子的大德,我终生莫忘;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应该容我稍表寸心,我反倒要谢谢你。”

“都不必客气。”朱文挥一挥手对燕支说,“大家像一家人一样,出了难题,分力对付。目前亦唯有照你的安排。应如何看护,明天我自有详细交代。”

正说到这里,只听“噹”地一声,缇萦随即站起来说:“阿媪醒了,在唤人呢!”

“且慢!”朱文拉住她问,“阿媪可能说话?”

“不能。”缇萦摇摇头,“只能发出一个‘嗯’的声音,意思正反以声音长短为断,短者为正,长者为反。”

“好,我知道了。一切由我来说,你要摆出极高兴的样子,看我的眼色行事。懂我的用意不?”

“我懂。”

于是三个人一起走了回去,缇萦俯伏在卫媪身边,轻轻说道:“阿媪,阿文来了!”

显然的,卫媪虽然半身不遂,无法言语,但知觉依然相当灵敏,一听缇萦的话,眼中顿时显现了异样的光辉,努力侧转了头,要来看朱文,等看到时,眼中涌出豆大的两滴眼泪。

“阿媪!”朱文握着她的手说:“我来了!你放心,诸事大吉!我先替你诊一诊脉。”

诊了脉,看了瞳仁和舌苔,又诊察了麻木的那半身;朱文暗暗心惊,病象大为险恶,就在这两三天内,要有剧变。然而他表面上丝毫不敢有所泄露,只是极力安慰她,说病不要紧,只要能安心静养。接着又造了一篇谎话,说阳虚侯已经跟廷尉有过数度的晤谈,廷尉也知道仓公受屈,只因为齐国是大国,不能不做出慎重其事的样子,作为安抚,其实毫不要紧,只等鞫问完毕,便可无罪释放。

卫媪一面听,一面脸上就现出了喜色。但是她不能有进一步的表示,只“嗯、嗯”地胡乱发声,又打手边叫人的钟,又拉缇萦的手,是什么意思,大家都茫然莫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