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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意捧杯在手,先闻一闻香气,点点头说:“很好!”
品尝着苦涩中回甘的滋味,淳于意对人生忽有一番新的领悟。凡是甘美的东西,都不是轻易能够得到的,上口甚苦,渐渐回甘,滋味特别隽永。自己的遭遇,一家的将来,也许就是如此,这样想着,槁木般将近枯死的一颗心,突然间茁发了新的生机,于是他的想法做法也不同了。
“缇萦、阿文!”他欣快地先喊了一声。
朱文面对着师父,看得出他的神情,缇萦却看不见,只以把她与朱文连在一起喊,敏感地想到父亲会有什么不中听的话说出来,所以不肯答应。
朱文怎会知道她的心思?怕她想什么想出神了,未曾听见,便提醒她说:“缇萦,师父叫你呢!”
缇萦受了委屈无处发泄,恰好迁怒到他:“不用你管!”她很快地说:“你管你自己好了。”
朱文无缘无故碰了个钉子。当着师父的面,什么话也不能说,淳于意倒有些过意不去,笑道:“她是在跟我闹别扭!”
这样一说破,缇萦就有气也消了——其实迁怒到朱文身上,已消了一大半的气,所以这时候马上扭过脸来,高声否认:“我哪里闹什么别扭?”
“没有最好!”淳于意含笑抬眼,拍一拍他身边:“坐到我这里来!”
缇萦慢慢走过来,偎依着她父亲坐下,但仍有戒心,特意先问一句:“爹,你要说什么?”
“我要谈我的事!”
这个回答为缇萦和朱文带来了极大的兴奋,不自觉地交换了一个眼色,挺一挺腰,做出凝神倾听的姿态。
“外面,”淳于意一指,向朱文低声问道:“可有什么人在那里?”
“艾公在进门的那间屋子里,师父声音稍微低一些,他们听不见。”说着,往近移了移,相去不过咫尺之地。
“阿文,你把你的计划先告诉我!”
朱文还不知师父究竟是什么意思,话不肯说得太明白,想了想答道:“我想请师父先写了信,让我赶到京城,见了阳虚侯,请他设法为师父辨冤,另外我再在延尉衙门想办法。”
“对了,我想关键还在延尉衙门,而关键的关键,尤不在廷尉,在承办的曹椽手里。他们律例透熟,可以找出一条脱罪的路来,但这要有一套口供配合——到了京城,我该如何说法,得要先告诉我。”
“是!”朱文想了想,师父的见解大有道理。如果只要走通下面的路子,行贿加上人情,一定可以做得到,所以满口答应着:“师父请放心,照师父的办法,一点都不难!”
“你别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缇萦插了句嘴,这样警告着。
“你以为我做不到?回去你问问阿媪,她一定告诉你,我做得到!”
“你何以有此把握?”淳于意问。
缇萦这时悟出朱文话中的意思,卫媪手中有一囊二姊夫所赠的珍宝,这件事不便说与爹爹知道。所以朱文这样含蓄地暗示:他的机变和人情关系,加上那一笔巨资,自然可以把廷尉衙门中那些曹椽收服。
因此,她结束了一切闲白,要言不烦地向她父亲说道:“既已有了成议,事不宜迟。爹,你就快写致阳虚侯的书信吧,写好了好让阿文带去。”
“对!”朱文也说,“明天一早动身,为了赶路,怕很晚才能歇下来。师父不如乘今夜悠闲,就把它写好了吧!”
“这当然可以。不过第一,尚无简牍;第二,外面那几位,可准我作书信?”
“不要紧,我去办妥了来禀报师父。”
说着,朱文匆匆而去。屋中又只剩下他们父女两人。淳于意思前想后,感叹着说:“我也真没有想到,会有今天这个样子,”
“是啊,我也这么想。”缇萦答道,“这一阵子,我算长了好些见识。世间的事真如棋局一样,变幻莫测。”
“你知道这一点,就不该固执己见,说什么在家侍奉我一辈子。”
“爹又来了,”缇萦抢着打断他的话说,“再提到这个,我可要走了。”
“好,好!”淳于意笑着拉住她的手:“我不说,我不说。”
“其实现在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论什么,若是爹爹的官司不了,一切都无从谈起。”
缇萦是一句无心的话,而淳于意的兴奋,把它当做一句爱女深藏心底,千回百折才透露出来的真心话!这好,总算知道她的态度了!为她想想,除此以外,也更无别的路可走。看来为了爱女的终身,自己也不得不委屈些,只要能够脱罪,随便他们去用什么办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