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第5/7页)

「大叔,我答應過邵娘娘,如果東宮有變化,我要跟了去照料。」孫大中略顯躊躇的,「這件事,是不是要跟邵娘娘先稟報一下?」

懷恩想了想,答非所問地說:「你想不想去?」

鎮守太監予取予求,威風十足,如何不想去?孫大中毫不遲疑地答了一個字:「想。」

「既然想,你就不必管了。你跟邵娘娘提一個字,她要留你,你為面子拘著,就去不成了。邵娘娘問起來,我自有話答覆。至於東宮,你更不必擔心,我自會派妥當的人照應。」

「可是,我總得跟邵娘娘辭行,到時候怎麼說?」

「你都推在我身上好了。」

孫大中是山東人,這回到濟南去鎮守,真是衣錦還鄉,越想越興奮,深怕為邵宸妃留住,所以回到未央宮瞞得滴水不漏。直到公事下來,方跟邵宸妃去磕頭辭行。

「怎麼!」邵宸妃大為詫異,「事先我一點都不知道。」

「是懷司禮的意思,他讓奴才到外面去歷練幾年,再回來伺候娘娘。」孫大中又說,「懷司禮另有一番深意,請娘娘找他來問一問就知道了。」

「好!」邵宸妃忿忿然地說,「我要找他來問個明白。」

派人去找懷恩,他拖延著不肯去,三番兩次催召,直到孫大中啟程出京了,懷恩才到了未央宮。

「懷恩!」邵震妃一見就大發雷霆,「你太目中無人了,孫大中是我的人,你把他派出去,也得先問一問我。在未央宮到底是你作主,還是我作主?你在別的宮裏也能這樣子肆無忌憚嗎?我不相信你能擅自作主調動梁芳,你欺人太甚了──」

邵宸妃的口齒尖利,這一頓排揎,足足有一盞茶的工夫,此原在懷恩意料之中,不但早有承受的準備,甚至還是帶著欣賞的心情來對待。原來邵宸妃生一雙圓眼,一發了怒,雙眼睜得更圓,並不露兇光;而且她的皮膚生得太白,怒氣上升,雙頰如抹上一層胭脂,更添艷眼。所以她罵的甚麼,他根本不去細聽,心裏在想的是:皇帝要廢立,一半是萬貴妃的逼迫,一半是由於寵愛邵宸妃之故。

「邵娘娘請息怒!」等她罵得口渴,停下來喝茶時,懷恩從容勸說,「奴才絕不敢藐視邵娘娘,實在是別有緣故──」

「對了!」邵宸妃搶著問道,「孫大中說另有一番深意,是甚麼,你說給我聽聽。」

「是!」懷恩左右看了一下,輕聲說道,「請娘娘交代左右迴避。」

一聽這話,邵宸妃的怒氣消了一大半,吩咐隨侍左右,寸步不離的心腹宮女黃英:「你把大家都帶出去,別亂走。」

「是。」等黃英帶頭迴避了,邵宸妃指著另一張前面的腳踏說道:「你搬一個來坐。」

「謝謝邵娘娘。」懷恩搬了個腳踏坐在邵宸妃身旁,用僅僅能讓她聽得見的聲音說:「奴才把孫大中調出去,是為了保護邵娘娘──」

「怎麼,」邵宸妃急急問說,「孫大中要害我?」

「娘娘小聲!」懷恩停了一下說,「說孫大中要害娘娘,決無此意。但有句成語『愛之適足以害之』,倒恰好用得上。孫大中願意皇四子將來繼承大位;邵娘娘母以子貴,成為皇太后,這沒有錯。可是,他沒有想到──」

這一回是懷恩自己頓住了,反由邵宸妃催問:「他沒有想到甚麼?」

「他沒有想到,邵娘娘自己應該想到,」懷恩俯身向前,瞪出雙眼,顯得異常鄭重地問,「到了那一天,萬娘娘肯給你老磕頭,叫一聲皇太后嗎?」

一聽這話,邵宸妃頓時愣住了,臉上的表情,一層層地變化,由茫然而迷惘,而若有所思,而若有所得,而最後是將信將疑的神氣。

「邵娘娘是見過紀娘娘的。」懷恩又說,「紀娘娘是怎麼死的,邵娘娘總也聽說過。不過有件事,只怕邵娘娘還不知道,紀娘娘從太子去見萬歲爺那一刻起,就沒有打算再能活著。所以邵娘娘如果希望皇四子將來能繼承大位,就得跟紀娘娘有一樣的決心,捨命來成全兒子。所可慮的是,即令捨了命,也未見得能成全兒子。」

「這又是甚麼講究?」

「萬娘娘的氣量小得厲害,一句話得罪了她,會記恨一輩子,像如今的太子,小時候不識輕重,說了句怕羹湯中有毒的話,她一直就想廢了他。倘或皇四子真的代立,除非對她百依百順,否則難保不受暗算。」懷恩突然問道,「不知道柏娘娘跟邵娘娘談過悼恭太子沒有?」

「談過一回。」

「柏娘娘怎麼說?」

「說是御醫用錯了藥。」

「不是。御醫怎麼會用錯藥?有方子在那裏,如果用錯了藥,御醫哪裏會有命活?」

「那麼,」邵宸妃很注意地問,「到底悼恭太子是怎麼死的呢?」

「是柏娘娘的一個宮女,在煎藥的時候,多加了一味藥。」懷恩回憶著說,「萬歲爺聽說有這麼一回事,打算迫究。哪知第二天一早發現那個宮女掉在井裏淹死了,就此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