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天下无万世不易之法(第2/3页)

厅子里,却变得完全安静了。

典宏沉默着,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

在来这里之前,他原本以为,将会听到的,是宁江对慈心说的批判,以及对九阴真解里所暗藏的“物竞天择”的理念的补充和宣传,理念之争,恐怕自文字形成以来,就从来不曾少过。

他却没有想到,宁江并没有去为其理念解释什么,甚至毫不犹豫的、赞同了其中的缺点,不做任何的辩解,也没有对明显是为了抵消九阴真解的影响而出现的慈心说进行批判和辱骂,反而是从另外一个……一个让他意外的角度,来看待圣贤,看待历史上出现的各种理念。

“世间无万世不易之法,任何一种理念,都有它所适应的范围,”青年继续说道,“先秦时百家争鸣,一片乱象,秦国重用法家,横扫六国。其后,大秦用法过苛,二世而亡,可以说,成也法家,败也法家。太祖再开新朝,天人感应说横空出世。

“天人感应说,在一定程度上束缚住了帝王,让臣子能够口口声声,假天意,用图纬,来约束和制约帝王。然而,随着时间的发展,天人感应说越来越脱离实际,人人都妄言天命,却不关心底层百姓的民意。朝中的重臣,十年寒窗,一朝成名,点金榜,入翰林,直接进入朝堂,时时刻刻举着圣贤书,口口声声皆是天命,真正的治国之道,却是一窍不通,能够维持至今,全是靠着文气,文气一失,马上就崩了……

“然则周礼也好、法家也好、天人感应说也好,它们也都在它们的那个时代里,做到了其它学说所难以做到的事,脱离它们所处的时代,去看它们最终的失败,本身就是一件可笑的事,而更可笑的,却是那些,或是将它们当做万世不易之法,或是将它们贬得一钱不值的后人。当它们起到作用的时候,将它们当作一字不可移的至宝,当它们最终走向失败的时候,将它们视做不值一提的垃圾。他们从来不懂得辩证的看待它们,看待它们所处在的时期,所存在的优和劣。”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够认真的分析它们的好与坏?物竞天择与慈心于物,真的就那般的水火不容?如今蛮夷大举入侵,我们自然应该一步一步的,努力让自己变强,去跟敌人讲仁慈,无疑是最可笑的事。但是等到我们终有一天变得强大,狠狠的打趴他们,那个时候,我们不妨拿着大棒,一边敲着他们的脑袋,一边跟他们讲慈心于物的道理,不肯听的,直接敲爆他们的脑袋就是。

“同样的,周礼崩溃,法家崛起,然而法家之法乃是帝王之法,帝王因法而强大,以之残暴,无人能治,所以用天命约束之。但是天命缥缈,脱离实际,如果早一点做出改变,以真正的民意代替纯属假想出的‘天意’,开启民智,令‘法’为百姓之法,而非帝王之法,未尝没有机会更进一步。即便这过程是曲折的,只要有勇气踏出去,终究是前进了一步,哪怕错了,我们也可以知道错在哪里,然后进一步分析问题,做出改变,而不是抱残守缺,口口声声圣人之言不可改,祖宗之法不可违……”

“但这就成了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典宏皱了皱眉。

“没错,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宁江笑道,“就是这个理……为什么不呢?”

“为什么不?”典宏有些疑惑的看着他,“这些终非长治久安之道。”

“是的,这些都不是长治久安之道,但却是我们前进的步伐!”青年转身道,“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明明头疼,但是每一个人都当做头疼并不存在。乍听之下,这似乎是一件可笑的事,但是可笑吗?这几百年来,我们所做的事,岂不就是这般可笑?大周王朝所存在的问题,谁都知晓,但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儒,却纷纷当做它们并不存在,终酿至这般境地。而现在,蛮族在北方大肆屠杀我们的子民,我们说,我们要谋求万事之太平,以德报怨,化解冤仇,这和贼匪拿着刀斧对准了我们的脑袋,头都要没了,我们却说我们要忍让,要从我们做起,化解仇怨,要追求永世和平之道,有什么区别?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在头疼的时候老老实实的医头,脚疼的时候老老实实的医脚?”

典宏道:“这个……”

“算了,这个不重要!”青年挥了挥手,“他们不医,我来医,最多是医死人后,不要怪我。今天我们先不谈现实,就谈理念,谈圣贤之言,谈长治久安之法。”

外头的风雨越来越大,淅淅沥沥,敲击着外头的石地。水珠成串,从屋檐两侧的滴水嘴漏下,其中一处的下方,放置着大缸,缸中的水面,不断的溅起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