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鼎之轻重 第七章 如梦(完)(第3/6页)

闹成这样,酒宴也只有草草结束,大家你揖我让的各自上了车马。逃也似的离开这个地方。张佩纶唐绍仪詹天佑同坐一辆马车,就到上海道帮他们安排的公馆下榻。车到半途,一直默不作声的唐绍仪叫住马车,四下看看,身边只有几名护卫他们的禁卫军骑士。他挥手让车夫离开,端坐在张佩纶面前:“幼樵,你今天是闹哪一出?替大帅得罪人还不够?就算大帅有心整治两江官场,可不是一开始就来先打草惊蛇的!”

张佩纶正闭目养神呢,听见唐绍仪正色发问,才慢慢睁开了眼睛,却先不答唐绍仪的话,看看詹天佑:“达仁,你也这么想?”

詹天佑摇摇头:“我不想这个,大帅给我的担子够重了,其他的我没法管,也没资格管。”

张佩纶一笑:“达仁是个实在人……少川,你和达仁都是一身的本事抱负,正是勃勃有为的时候,我张某人却已经是几世为人了,能贡献的也就是这么一点官场沉浮的经验而已!少川,你注定是大帅幕下总理庶政第一人,我怎么也和你争不了的……”

这一句话,说中了唐绍仪心中盘旋许久的一点小心思,却被张佩纶一口道出,当下就是脸色一红。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句话,一件事,就可以试探出许多东西。大帅天人也,可作为他的幕下,有的事情却也要做在大帅前头!今天我借题发作,无非看看反应,从上海官场即可知两江,除了一个旗人太爷盐法道,其他人都行若无事。再联想荣禄走到大帅前头,两江官场想用什么手段应付大帅,还不是清清楚楚?这等和这些最无意思的大小官儿们斗心思的事情,让大帅直接操这个心思就太无趣了,他展布的是整个天下!”

张佩纶语调有如金石之交:“今日张某人算是替大帅打了个前站,整治两江官场的题目已经替大帅做好了,必然不让大清睁着眼睛看这里的有心人能说什么话,少川达仁,你们都是和大帅出生入死的情分,张某人初投,也只能报效这些!”

“什么题目?”

唐绍仪心中第一个翻出的就是这个疑问,却一下忍住不问,在内心深处,似乎隐隐有不愿意在张佩纶这种官场老手面前示弱的意思。接着却又是更大的疑问,他们可以算是被徐一凡识拔于微末,身家性命,前途抱负,早就和徐一凡捆在一块儿了,而眼前这个潇洒自若的张佩纶,他的抱负又是什么呢?

自己的梦是在徐一凡麾下总理庶政,经纬天下。詹天佑的梦是在眼睛能看见的地方都盖上工厂烟囱……

他的梦,又是什么?

※※※

“复生兄,怎么还不睡?”

一听背后那带着粤音的官话,谭嗣同就知道是康有为。京城这些日子,康有为毫不客气的几乎替谭嗣同揽了一半的事情,上条陈,会客人,往来酬酢,出谋划策,种种事情,康有为几乎和他平分秋色。

谭嗣同披着衣服独立中庭,回首一笑:“睡不着。”

“成大事者,胸中要有静气。复生兄乃我辈领袖之一,所作所为,下面人都看着呢。”

康有为负手和他并立,淡淡的道。言下之意,这个黑矮子也将自己许为了新清流领袖之一。

谭嗣同自失的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脚下京城月色。月光透过梧桐枝影洒下,就如一道道朦朦胧胧的水波。

“我是在想,我是不是和我徐兄弟越行越远了?这个时候我似乎才发觉,自己做的什么梦,我清楚得很,也将毫不动摇的走下去……可是我那徐兄弟做的什么梦,我却从来未曾问过,我们兄弟,竟然连一次交心的机会都没有……是我太自负,还是我那徐兄弟太深沉?”

“武人之梦,无非荣华富贵,威福自专,千载以下,概莫能外!这有什么好猜的?”康有为抿着嘴唇用力一摆手,接着他的语调就带了三分热切:“复生!现在诸事,和局好办,伊藤博文一到,无非折冲往还,兄弟就可担此任!而刷新朝纲,却是重中之重!我辈为京城凡俗所轻,无非有笔无刀而已。徐一凡此时地位,不过是凭借麾下万杆毛瑟!欲行大事,必有武力为爪牙,而获取爪牙,现下也只有两个途径,一则分化诸军为我所用,二则自练新军。自练新军缓不济急,饷又束手。天下强军则无有过徐一凡麾下禁卫者,复生兄曾为禁卫军谋主,数封书信发出,徐一凡麾下岂无动心者焉?禁卫军三镇,复生兄难道忘了后面两镇的来历?”

谭嗣同语调有些茫然:“挖我兄弟的墙角?”

康有为转过来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复生兄,何者重,何者轻,难道以兄大才,还分辨不清么?”

他的唾沫星子,都喷到了谭嗣同脸上。谭嗣同却神色黯然,轻轻拿下了康有为的手:“南海,不早了,睡吧……睡吧。再看看,再看看……这些信发出去,我们兄弟就真的恩断义绝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