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B轮 2014年3月—2016年元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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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每一个人都来问她,成为妻子的感觉是怎样的。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不能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至少,八点档连续剧里常年上演的“婚姻”——总是需要七八个人在一场戏里混战的那种,对灵境而言依然遥远得只是电视剧而已——她通常不会主动收看的类型。她跟着关景恒回去过一次凤鸣路四号院,只匆匆待了两个晚上,守着同一张饭桌进餐的时候,关景恒的父母似乎有点躲闪她的眼睛。但是他们客气、寡言,有种自然而然的喜悦。她总感觉在这个家里,关景恒不太像是一个孩子,而更像是一个VIP客户。因为在他们道别准备坐上回北京的高铁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这对父母像是如释重负,骤然间,挥手的动作甚至沾染上了天真气。火车开动的时候她问他:“你为什么不介绍我认识你过去的朋友?”他的神情略微为难:“我——没什么朋友。”她知道他也许是想起了小潘,所以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关景恒其实有过两个朋友,在他离开家之前,他跟学校里的同学通常没什么话可讲,真正算得上有过友谊的——一个是经常帮他伴奏的键盘手,另一个是常常会在婚礼碰面的某个司仪,会弹吉他。他刚刚参加完那个选秀节目的夏天,正式作为歌手出道之前,回家乡跟他们见了一面。键盘手跟人合伙办了一个艺考培训班,负责教钢琴和声乐;婚礼司仪已转行做了房产经纪。他们点了过去常喝的啤酒,泡沫溢出来,流淌在没打算躲闪的手指上。朋友们一左一右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了往日那种不经考虑的力道,他们笑着,祝他前程似锦,以后回来开演唱会的时候,记得送他们一人一张前排的票。他们三人都知道这是最后的晚餐。关景恒自己也清楚他就是那个叛徒。饭桌旁站着刚刚为他们倒酒的小女孩,脸色羞赧地捧着手机,希望跟他合影。

高铁疾驰过平原,平原是漫长的。灵境靠着他睡着了,可是没过一会儿又醒来,平原还是没有结束,只不过暮色来了。见她神情困惑,他直接回答她:“就要到了,还剩下大概四十分钟。”她像是松了口气,踏实地闭上眼睛,好像是轻轻地说了一句:“回家了。”他听得不是特别真切,于是侧过身子去,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不管她说了什么,这么做总是不会错的。“北京”似乎才是他们二人共同的真正的合法配偶,他们离开它出去旅行几天,总是像私奔一样,又喜悦,又不安心。

没有时间办婚礼,就连蜜月旅行也打算在能凑得出年假的时候再说。不过她终究省去了重新找房子的麻烦,直接搬进了这间他们的大教室。只是多了一个人而已,这屋子一下就多出来很多家当,塞得很满,难以想象这里曾经有过十六个人同时办公。小潘那张旧日的餐桌也总算回到了厨房里——倒是没有还回去,只不过灵境和关景恒更多时候还是席地而坐,几个外卖餐盒放置在他们之间的地板上。“朝夕相处”这个词,对于这对新婚夫妻来说,居然是真的。他们基本上只有早上出门之前,与夜深人静之时,才看得到对方。在灵境不需要出差的日子里,常常是她已经换了睡衣窝在床上对着电脑,听见钥匙在门里转动的声音,他进门的时候笑容总会挂在脸上,即使有倦意。于是他们顺势叫两份外卖,在吃东西的口味上倒是从来没有过分的分歧,那是灵境在一天中最喜欢的时刻,他们可以在这个时候聊很多事,上一分钟聊MJ,下一分钟就聊上小学的时候,偶尔喝一两杯。当然,体重秤也在一个月后及时地反馈给她应得的回报。

“我始终想不通,你怎么会这么快就真的嫁给他。”能反复问她这句话的人,除了她妈,就只剩下文娟。反正男人回家晚,这间教室就成了她和小雅与文娟三人进行女生聚会最好的地方。小雅总是对墙上那块白板颇有兴致,她不加入谈话的时候,就喜欢拿着马克笔在那上面涂鸦,极为专注,灵境也是才发现原来小雅会徒手写出如此漂亮的美术字。当灵境和文娟对着手机上新出来的韩国男团争执究竟哪个最撩人的时候,小雅已静静地写完了一个字母表。事实上,她最近经常自己发呆,如果不是开会,话也很少——但是文娟和灵境都只好装作没有察觉。

不过此时小雅倒是瞟了文娟一眼,微笑了:“哪有你这么问的。”她任何时候都能在眼睛里堆起一种慵懒,哪怕正在进行一场步步为营句句烧脑的谈判。

“本来就是嘛!”文娟索性脱口而出,“现在太早了,要结婚怎么也应该等……等粉叠至少融完了B轮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