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腐尸宴(第3/9页)

于是,在没有任何授权的情况下,卢库勒斯同一个国家交战了。在罗马,几乎没有人听说过这个国家。虽然时节已晚,他还是独断地做出了决定。越过泛滥的幼发拉底河,卢库勒斯杀向东方。他的目标是提格拉诺塞塔(Tigranocerta),一座提格拉涅斯用自己王室名字命名的城市,一个亚美尼亚国王心爱的、亲手打造的城市。听到样板城市被围的消息,提格拉涅斯暴跳如雷地赶去解救。这正是卢库勒斯期待的。现在,他是历史上离罗马最远的罗马将军,而且他的军队远不如对手多。当提格拉涅斯看到敌人那可怜的一点儿人马时,嘲弄罗马人“组成外交使团太多了,组成一支军队又太少了”。2国王的妙语一出,旁边一片逢迎的笑声。很快,国王就笑不出来了。在共和国历史上最惊人的一次胜利中,卢库勒斯不仅消灭了亚美尼亚军队,还摧毁了提格拉诺塞塔。罗马人以惯有的残忍效率把这座城市洗劫一空。卢库勒斯取了王室珍宝,他的部下拿走了剩下的一切。城市被夷平,提格拉涅斯无力阻止,自己也不得不出逃。那些纪念碑和宫殿都是才建起不久的,“王中之王”原想借它们炫耀自己的声名。如今,它们几乎连只砖片瓦都没剩下。

然而,破坏还不是那么彻底,所获利益还不是那么充足。按照当时的战争规则,卢库勒斯可以把被击败的人都变成奴隶。他没有这么做,反倒把他们放了。大多数人被押解到提格拉诺塞塔。借着把他们送回家,卢库勒斯希望在提格拉涅斯的王国培养一支分离派势力。这样的政策同等地结合了精明与仁慈。对于让敌人付出被征服的代价的做法,罗马人从无异议;而卢库勒斯在抢劫的时候,仍怀有“贵人行事应高尚(noblesseoblige)”的强烈信念。他当然不会把自己看作奴隶贩子和收税员的工具。对他们,卢库勒斯有的只是贵族式的厌恶。事实上,在同提格拉涅斯开战前,他已采取一些措施,对付那些在亚洲折腾了很多年的吸血鬼。利息被大幅度削减;债主的许多恶劣做法被禁止;秩序重新建立起来。以前,亚洲的希腊城市背负着巨额赔款,完全成了抵押物。现在,由于卢库勒斯的干预,它们的债务逐渐清偿。四年之内,这些债务将会偿清。

由于这些贵族的古老理念,罗马的帝国总能得到一点儿宽厚的对待。在卢库勒斯身上,罗马元老的传统家长式作风很好地结合了对共和国世界使命的新的激进解释。他对希腊文化的热爱使他清楚地看出:若不让希腊人也分上一杯羹,罗马人在东方的统治不会有什么长远的希望。通过对提格拉诺塞塔居民的仁慈姿态,卢库勒斯坚持了他的一贯政策。以前,在本都,卢库勒斯不仅饶恕了那些反抗他的希腊城市,一旦城市被攻下,他还愿意支付重建的费用。在卢库勒斯看来,对毁灭这些城市的欲望的约束,就是对希腊人未来的投资,也是对帝国自身安全和长久兴旺的投资。

很自然,这些都无助于平息罗马对卢库勒斯的不满。对大商人集团来说,减轻行省债务不是一项受欢迎的政策。只要他在行省的记录还是辉煌的胜利,卢库勒斯的地位就不可动摇。然而,攻克提格拉诺塞塔是他一生的顶峰。此后,他越来越无力应付对自己的攻击。尽管他漂亮地打败了提格拉涅斯,但最初的目标没有实现,米特拉达特斯仍然在逃。公元前68年,卢库勒斯徒劳地在亚美尼亚荒原转来转去,身后还有敌军不停地骚扰。他们不再同卢库勒斯正面对阵。最后的胜利逐渐显得无望。在罗马,金融界的游说集团让驯服的政治家放手攻击卢库勒斯,不再有任何犹豫不决。保民官们剥夺了卢库勒斯一项又一项职权;如潮的指责就像围攻受伤野兽的群狼。在本都,打不垮的米特拉达特斯又拼凑了一支军队,取得了对罗马守备部队的多次胜利。与此同时,卢库勒斯被拖在遥远的亚美尼亚南部,迟迟不能体面地结束对提格拉涅斯的战争。他拿下了有重要战略意义的城市尼西比斯(Nisibis),准备在那里过冬。此时,他面临的最大威胁不是来自提格拉涅斯,而是来自自己的军营。他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

公元前68年冬,卢库勒斯被他的士兵们包围着。这些士兵追随他已有6年了。他们受着严苛纪律的约束,领着少得可怜的军饷;他们翻过高山,穿越沙漠,曲曲折折,忽前忽后,行军超过1000英里。对他们——其中有些在东方待了将近20年——中的许多人来说,家是什么样已经想不起来了。尽管如此,所有人都梦想着回家。这也正是他们战斗的原因:不仅是用罗马人的方式证明自己,打击凶恶的敌人,战胜对死亡的恐惧,他们还想重新获得因贫穷而失去的地位。这些流浪在外的人跟家乡的富人一样,渴望受到别人的尊重。能满足他们愿望的只有战争,正如最势利的人也承认的:“再可怜的人也会被荣誉的甜蜜打动。”3——当然,还有抢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