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悚身何在(第3/4页)

“不管怎样,好歹有个遮蔽风雨的地方,现在天黑了,再往前走也不实际,不如就在这里歇宿一夜,等明晨雨停再出发。”我又提出建议。

“也好。”曹节道,“就算是废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可以拆两间屋子当柴烧饭吃。诸君,进去罢。”

他们赶着槛车,沿着台阶旁边的滑道,推上了半山坡。鹄奔亭沐浴在一片萧疏的夜色中,只能看见一丝轮廓。大门油漆斑驳,铜铺首还保存得好好的,门板没有合牢,有些歪斜,像一个半身不遂的病人,颇有一些诡异。曹节站住了,回头指着一个小吏,命令道:

“你,推开门先进去看看。”

那小吏迟疑道:“里面,会不会有鬼?”

曹节道:“刚才你这竖子说看见前面有亮光,大概就是这里发出的,或许有蛮夷居住。你发现的地方,当然你先进去打招呼,这功劳我们大家不能抢了你的,是吧。”他回头征求其他小吏的意见。换来的自然是众口一词的回应:“当然是他去,曹使君的话说得再对不过了。”

那小吏尖叫了一声:“那亮光肯定是鬼发出的。”

曹节哈哈大笑:“胆小鬼,还得老子上前。”他从一个小吏手上抢过长矛,伸出去推门。门枢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在静谧的野外显得很刺耳,加重了阴森的气氛,饶是我早有准备,心也不由得一阵紧缩。

在曹节的带领下,他们鱼贯走进院庭,我坐的槛车在后。院子里的草墨绿墨绿的,高得我不敢相信,虽然几个月前曾经彻底清除,现在它们又完全淹没了小径,而且时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草丛中掠过,草丛也由此荡起大小不等的绿色涟漪,大概有癞蛤蟆、蛇之类的昆虫在里面潜行,涟漪的大小也因此视昆虫的种类而定。曹节显然有些害怕,一边用长矛在草丛中乱拨,一边破口骂道:“该死的蛮夷地方,天天就知道下雨,到处都是毒蛇、癞蛤蟆,真他妈的不是人过的地方。”

其他小吏也都精神紧张,不断用长矛在草丛中拨动,亦步亦趋地跟在曹节后面,嘴里也大呼小叫:“癞蛤蟆也不能轻视,要是被它们喷上毒液,就会全身溃烂。”“好像还有四足大虫,这边的草都被踏扁了。”我还好,坐在槛车里,不用担心被爬虫偷袭,他们大概这时会有点羡慕我罢。

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而且停得十分古怪,仿佛只是瞬间的事,比一个美人破涕为笑还要快速。等我们走进内院,天际甚至升起了一团晶莹剔透的朗月,如果在白天,代替它的肯定是一轮金黄的太阳。

今晚的月亮还是满月,像一面硕大的银镜,将光芒毫不吝惜地倾泻在小吏们的脸上,让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们生动的表情。我想起当初第一次在鹄奔亭歇宿的情景,悲不自胜,那时全没料到大雨中请求歇宿的苏娥一家会是蒙冤的鬼魂,更不愿意见到鬼魂,现在却怀着深深的期盼,我在心里暗暗祈望,请你们再出现一次罢,让这些洛阳来的人,亲眼看看你们,听听你们的叙述,才知道这世上果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而我,杀了李直,完全是为了主持正义,我不该受到槛车征还的待遇。

曹节命令打起火把,可是他们身上所带的引火之物,全部被先前的雨水淋得透湿,怎么也打不起来。好在月亮越升越高,照在院庭的绿草上,好像打了一层霜,间或的微风或者草中动物的行进,使得这层霜起伏不定。我心想,如此清幽绝美的风景,可惜一直无人欣赏,都付与草中的虫豸们了。

“进去看看,分头找找,看有没有干燥的木材,再想办法燃起一个火堆。”曹节下令道。

亭舍的地面是方砖砌就的,没有那么多草,小吏们相拥跳入屋里,把我一人留在庭院中,坐在槛车里和马相伴。我听见屋子里传来一阵阵翻检东西的啪啪大概他们正在拆毁屋内的木材。过了不知多久,突然听见一声惊呼:“坟墓,这后院有一排坟墓!”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谩骂:“他妈的,废弃的亭舍也不允许当坟地用啊。”“晦气,这些该死的蛮夷,实在是乱来。”

四个坟冢一字排开,那是苏娥一家的坟墓。我被拉下槛车,站在亭舍的后门口,望着它们静穆的轮廓。坟堆上满是荆棘杂草,缀着蓝白的小花。

“这不是蛮夷擅自堆垒的墓,而是四个冤魂的长眠之地。”我淡淡地说。

火石之类的都被雨淋湿了,但他们终于打着了火,烧起饭来,很快屋里就饭香四溢,红艳艳的火烤着他们的前额和湿衣,薄雾蒸腾,这种薄雾和饭香氤氲交织,也算组成了人生的某种甜蜜气息。吃饭的时候,也许需要一些佐餐的醯酱,在他们的强烈要求下,我娓娓讲述了发生在这个亭舍中的故事,他们逐渐张大了嘴巴,不约而同将目光洒向门外那四个坟冢,因为惊恐而难以积聚:“天哪!原来这个亭舍真的闹鬼?你,为什么不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