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僚上高楼(第2/3页)

一会儿,一个奶妈抱着李延寿跟在龚氏身后来了,奶妈跪坐道:“拜见使君。延寿,你也说。”

李延寿上身穿着一件精巧的亡丝夹袄,绿地上面点染着红白相间的花纹,腰间系着褐色底黄色花的裙子,胖乎乎的双手捧着一枚果子,可能刚才一直在吮吸,唇间都是红汁,也不需奶妈的提醒就对着我拜了一拜,漆黑的两个眼珠乱转,脆声脆气道:“拜见使君!使君啊,我阿翁说,使君的官比他还大;我先前以为,阿翁的官才是最大的。”

牵召在旁,脸上有些尴尬,他这个太守当得真失败。我哈哈大笑:“使君官不大,官秩还没你阿翁高呢,每月的薪俸也远比你阿翁少。”我命令仆人给他赏钱,这个孩子真可爱,也许我的晏儿当年也有这么可爱,可惜我从未见过他那时的样子,一阵痛楚又像潮水一样涌上胸臆,冲击得鼻子也酸了。

接着龚氏和奶妈带着李延寿出去玩了,我们几个男子坐在刺史府的阙楼上喝酒。这个阙楼正对着大街,花市的全景可以尽收眼底,街上百姓摩肩接踵,一派祥和,我不由得感叹了一声,举杯道:“百日劳之,一日乐之。来,诸君请举杯,刺史敢敬诸君。”

众人纷纷谦让,举杯饮尽。一会儿,牵召又举起酒杯谄媚我道:“自从使君来到交州上任,连花也要开得艳些,往年的花市,可远没有这么热闹,足见使君德音秩秩啊。”

我问他:“府君在广信当太守有多少年了?”

他叹了口气,道:“七年了,我感觉自己早已成了苍梧人。”

“皇帝陛下信任府君,才会让府君在一个位置上待这么久。”我劝慰道,“贤明君主在位,除拜官吏常常十余年不易位,有功劳也只是增秩以为褒奖。当年黄霸任颍川太守,总共做了八年;于定国为廷尉,竟然做了十九年。比之前贤,君还不够啊,又何叹焉?”

牵召点头道:“使君说得是,其实李都尉执掌苍梧的时间,比我长多了,有十一年呢,对苍梧百姓可谓恩情甚笃。”

好像没料到牵召会夸他,李直猝然道:“哪里哪里,我一直只在军中,不像牵府君这样亲理民事,受百姓爱戴。”

我看了牵召一眼,觉得好笑,当个太守,好坏也是一郡最高官吏,竟然要巴结官阶比自己低的都尉,实在太没意思了。这时牵不疑也站起来,离席举杯对李直道:“小侄不疑,也一向敬重都尉君的文韬武略,敢以此爵为都尉君祝寿。”

牵不疑这个人,我已经比较熟悉了,因为他后来经常到刺史府找耿夔和任尚玩耍,和任尚比试箭术。我也曾看过两次,他射得确实不错,每次只略微负于任尚。有时他出城狩猎,打到了野味,还会特意给我送来。我起初听说他喜欢带着帮游侠少年在城中驰逐,惊扰百姓,还有些不喜。现在看来,他并不像个不遵法度的人。任尚曾经告诉我,牵不疑确实有一次夜深回城,呼喊开门,被李直手下的城门校尉拒绝,还准备系捕他。牵召听到消息,不但没有羞愤,反而称赞李直刚直不阿,人如其名,带着儿子老老实实去向李直请罪,保证今后不会再犯,李直才免去对牵不疑的处罚。“其实那天是牵召生日,牵不疑特地出城田猎,想猎获一些野味给父亲祝寿,忘了时间,结果因为这件事搞得寿宴不欢而散。”任尚解释道。

后来我对牵不疑印象大为改观,觉得他风度翩翩,温文尔雅,非常谦逊。我还知道他自小生活在故籍颍川,由大父母抚养成人。牵召迁职苍梧的第二年,他才跟来,说要侍奉老父,以尽孝道,看来还是个孝子。我对孝子虽然平时多有腹诽,但主要因为假孝子太多,对认真的孝子,我还是不那么讨厌的。

牵召没话找话地说:“都尉君,这次花节,君的内兄龚君也该来了罢?据说去年他家的橘子比往年收获得还多啊!”

李直的脸霎时变得阴沉起来,像傍晚时郊外的坟冢,道:“府君既然知道,何必问我。”

牵召有点讪讪的,我心里一动,看着李直道:“龚君家里如此豪富,为何去当亭长?”

李直乱蓬蓬的胡子动了一下,大概是咧了咧嘴巴,想尽力驱散脸上的阴霾:“富而不贵,总是人生遗憾,他大概想过几天官瘾罢。”我道:“做亭长的,送往迎来,又算得什么官了?”

牵召笑道:“所以龚寿君和都尉君结亲之后,马上辞去了亭长一职,作为都尉君的亲戚,当个小小的亭长也确实丢脸。”

李直又阴沉沉地望着牵召:“府君这话其实说错了,我和龚寿的小妹结婚,是在他辞去亭长一职以后的事。”

“他为何辞职呢?”牵召似笑非笑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