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忆绸缪(第3/4页)

那次筵席还有个天大的喜事,让我永远不能忘怀。在喝完几爵酒之后,左雄的父亲特意把我叫到面前,开门见山,就说要把他的女儿左藟嫁给我为妻。我当时大吃了一惊,怀疑他是不是喝醉了,抑或在逗我开心。旋即我相信了,这不是取乐,我的地位和身价已经全然不同。虽然左家家资百万,他本人也当过县丞,但那算什么,我现在是太守府的决曹史,才二十岁,青春年少,过不几年升到功曹史,乃至升到县令,甚至最终升到太守都不是不可能。我有这个信心,他也应该有。

我兴奋得心怦怦直跳,我知道这不是做梦,因为人在做梦的时候,是从来不会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的。它都是直来直去,不管快乐还是忧伤,都是在陡然的梦醒之后得到证实。我很想把母亲叫到房间去好好问问,让她告诉我我的父亲乃至大父,生前到底积过什么阴德,当然我更想和母亲一起分享这个喜悦。我要告诉母亲,自从三年前见到左藟后,那个女子就一直是她儿子梦中日思夜想的人,只是她儿子平时从来不敢表露。

左家也住在居巢城中,和我家只相隔两个里,之前受左雄的邀请,我曾经去他家造访过几次,但从未见过左藟露面,直到那个春日的下午。

那天大约是日仄时分,我从县学烧完饭打扫好一切回家,路过左雄家所在的高阳里,顺便去找左雄借书,进门时,见院子里阒寂无人。我有些犹豫,又渴望看书,不想白来一趟,于是径直上堂,谁知突然从旁边厨房里窜出一条黑狗,两眼喷射着炯炯凶光。我当即呆住了,它盯着我看了片刻,感觉我应该是个好对付的人,于是迅疾向我扑来。那狗长得既大,我又素来怕狗,吓得哇哇怪叫,转身往院门狂奔。这时听见楼上传来一声清叱:“阿卢,回来。”那狗听到唤声,倏然停步。我吓出一身冷汗,抬眼向楼上望去,见一个小女孩轻盈地站在那里,年可十二三岁,倚着栏杆对着我笑。她头上盘着松松的云髻,两缕垂髫遮住两边的脸颊,脸颊洁白,上身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短襦,下身穿着一条绿色的縠纹长裙,衣袂飘飘,宛若神女,我一下子看得呆了。

“你,是不是叫何敞?”她的声音真好听,娇慵柔媚,在我耳中不啻仙籁。我在鹄奔亭见到萦儿的时候,之所以会那么关心,大概就跟阳嘉 元年三月庚辰日仄时看到的这个画面有着莫大的关系罢!

我望着她,眼睛一眨也不肯眨,只知道不断地点头。

她还是盯着我笑,又道:“你来找我阿兄罢?他陪我阿翁阿媪去县廷了,县令家有喜事,请他们去飨宴呢!”

“那,你怎么不去?”我听见了自己稚嫩的声音。

她道:“我不喜欢那种场合,评头论足的。你既然来了,就不要走,陪我玩玩六博罢。”她竟然对我发出邀请。

我一阵眩晕,这个小美人请我陪她玩六博,那自然千愿万愿!我都不知道怎么措辞,只是越发重重地点头。她喜道:“那你等我下去。”说着转过身离开了栏杆。

我呆呆站在院子里的屋堂下、门楹间等她。那只叫阿卢的狗仍一直望着我,不离不弃,还不时地狺狺低吼,摆出一幅恐吓的表情。我头皮发麻,感觉度日如年,好不容易,听见楼梯上环佩叮当,她下来了,抱着两个漆盒,道:“你来屋里罢,我们坐着玩。”又转面叱狗:“阿卢,下去。”那狗不甘心地朝我叫唤了两声,摇晃着蓬松的尾巴,垂头丧气地转到屋后去了。

我跟着她走上堂,心里七上八下,跳个不停。她招呼我坐,放下了漆盘,径直走到后堂,鼓捣了一阵,一会儿给我端上来一壶热腾腾的茶,又给我倒上,我这个大孩子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做这些,竟然不知道帮忙。她斟好茶,对我盈盈一笑,才打开漆盘,拿出一个六博棋盘,和十二根竹筹,嘴里还不忘招呼我:“你别拘谨,快喝茶……我叫左藟,你知道罢?”

我激动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茶香沁入心脾。我点点头,又摇摇头,鬼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左雄又没跟我说过。我又偷偷瞧她的脸蛋,瞧一眼又赶快飞开目光。她倒不在意,继续整理棋盘,说:“像你这样博学的人,六博一定也玩得很好。”

我心里又是一阵惊跳,她说我博学,看来对我还真有些了解了。是左雄告诉他的罢,我心里暗喜,嘴上却说:“岂敢,我只是会玩一点。”其实六博我倒是经常玩,这游戏也不需要什么技巧,掷琼 还要点运气,但我就是爱玩。

“你要白还是黑?”她睁大眼睛问我,那种好像惊诧的表情尤其可爱。

“都可以。”我回答。要白棋还是要黑棋,都没有什么重要,关键看谁先走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