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天子常寝疾 储君日忧茕(第2/10页)





长安的明光宫里,刘据命太子家令张光急召太子少傅石德。石德立即驾车,穿过尚冠街,折入章台街,直驰入明光宫的南阙。他跳下车,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明光宫的前殿。太子家令张光在前面引路,将石德领进前殿左侧的非常室中。太子正在室内焦躁不安的来回走动。今年才四十出头的刘据,头上已经赫然可见白发。石德看了不禁黯然神伤,他们家族一向和太子家有良好的感情。石德的父亲石庆早年就担任过太子太傅,因为积劳,后来迁御史大夫,继而代赵周为丞相。石庆一向尊奉儒术,以仁义教导太子。自当丞相以来,适逢张汤为御史大夫,张汤以刑名治理政事,深得皇帝宠幸,皇帝身边也差不多全是用法峭刻的所谓能吏,石庆虽然位居丞相,可是朝会几乎不敢有什么发言。他慑于前丞相李蔡、庄青翟、赵周的被杀,时时忧惧,偶尔觉得自己羞愧于禄位而无所建言,也大着胆子上奏,却屡次不合乎皇帝的意旨,于是更加惊慌。在一次廷议中,皇帝干脆命令身为朝臣之首的石庆回家休息,单单和其他朝臣商议,石庆极为羞惭,上书辞去丞相的职位。皇帝的报文语气很不客气,开头列举了一番石庆在职期间的过错,最后几句说:如果你想辞职,朕就批准你,交付印绶,回家去罢。石庆一向老实,得到报文,心里暗喜,当即就想解下印绶,交付使者奏上。可是丞相司直和长史看了诏书,大吃一惊,把他拉到一边,低声地说,君侯真是太忠厚了,恐怕误解了天子的真实意图。请看诏书上这句"夫怀知民贫而请益赋,动危之而辞位,欲安归难乎?君其反室!"分明是责备君侯关键时候逃避责任。最后一句"君其反室",表面上是答应君侯辞职回家,实际上是句气话。倘若君侯果真答应,那么更严厉的谴书会立即送达,君侯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长史的担忧则更为深广,他说,司直君的分析有理,从语气上看,天子的确极为震怒,不如……

石庆惊道,不如什么?

长史道,君侯不如遵循惯例,伏剑自杀以谢君上。以免殃及宗族。

石庆身子一软,差点摔倒,他面如死灰,声音颤抖地说,难道只有自杀一途吗?他有点不甘心,一般情况下,谁愿意死呢。再说,他的父亲石奋历经高皇帝、文帝、景帝、武帝四朝,以孝谨著闻于天下,连小过错都没犯过,石氏家族向来只闻有褒书,未闻有谴书,可是到他这里,却要伏罪自杀,实在是太丢先人脸面了。

司直道,我看自杀倒也不必,皇上并没有派使者簿责,只是报文,君侯还是回书,说不敢辞职,一定勤勉职事,皇上也就会息怒了。

石庆喃喃地说,那就先试试,不行的话再死不迟。他当即写奏书上交使者,骂自己愚妄,不该辞职贻君父忧。皇帝见到他的报文,果然也就息怒,赐书勉励。

石庆的丞相职位最终被公孙贺代替,免职归家之后常常慨叹,现在的天子真不好侍侯。当然这番话都是对最亲密的人讲的。当石德也以儒学精湛被皇帝征为太子太傅的时候,他的父亲石庆就举出自己的例子告诫他,一定要更加小心谨慎。石德点点头,任职后第一件事就是上书,称自己不能接受太子太傅一职,因为那是他父亲任过的职位,如果坐在父亲的寺署里办公,作为人子,会感到不安的。皇帝得书大喜,觉得石德果然是名父之子,恭谨忠孝,于是下诏,任命石德为太子少傅,而且规定,只要石德在少傅的位子,太傅一职就一直空缺。好在太傅和少傅虽然名称有别,秩级倒也完全一样,都是二千石。石德得到这个清闲的官职,又是在自己父亲留有余泽的太子家任职。心想只要熬到当今皇帝宫车晏驾,那么自己以太子师父之恩,将来封侯拜相也不是不可能的。可是皇上晚年的乖戾,渐渐让他觉得这个希望日渐渺茫,照这个趋势,他不但不可能以师傅的尊位佩上那万石的紫绶金印,而且很可能随同太子被赐死。即使太子不废,只收到皇帝的谴书,他也随时可能会以"教导太子无方"的罪责首先坐诛。他自问教导太子不能说不称职,举凡儒家的一切经义,他无不尽心传授。他足够有资格为自己和父亲的成就而骄傲,太子不就是一个恭谨谦让的人君么?他将会比大汉所有的皇帝都仁慈,都懂得善待臣下。他敢说,只要太子即位,天下马上不会有兵戈之忧,百姓将安居乐业,公卿大夫也廉谨有让。可惜他等不了这一天了。他跪坐在太子的面前,想起父亲和自己所受的委屈,想到自己一生谨慎,却仍然逃脱不了被诛戮的命运,愤怒象条激怒的毒蛇一样,不停地吐出了信子,一时间所有的节制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他说,太子殿下,如果江充真的得到诏书,驰围明光宫搜索,那么应当早点做好准备,干脆首先将他系捕,派能干狱吏穷治其奸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