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怀银夸父母 喋血卧榻枰




豫章太守陈不害接到长安御史大夫寺下发的邮传文书,早早就做好了准备,从新淦乘驰传到了豫章。这次两府文书上有个诏令,天子为了优宠绣衣直指使,特意下诏将豫章郡太守治所和都尉治所互换,也就是说新的太守治所改在豫章县,都尉治所换到新淦县。陈不害虽然自知不久就要革职,但也不敢象一般小吏那样挂印而逃,毕竟他还有家室,他只有老老实实地留下等着新任太守的讯问。如果这次命不好,很可能被判处斩刑。在豫章县,他每日胆战心惊,腰下虽然还拖着绿色的印绶,但在掾属面前,腰杆早就挺不起来了。掾属们知道他的完蛋是指日之间的事,所以虽然还照旧每日上班,行动却是懒懒散散的,反正新上司没到,表现再积极也是白搭。陈不害只有暗自悲苦,当了七年太守,积威的时间也不短了,没想到倒台前仍是这样一幅树倒猢狲散的下场。好在他平日最器重的书佐婴庆忌依旧对他礼貌周全,每日都来看望他,让他略有一丝安慰。

明公不必太担心,接任官员既是本县人,应该不会为难明公。况且明公开府七年,也算奉公尽职,每年丞相府考课,成绩虽不是天下之最,却也从未落到殿后。至于梅岭多盗贼,自大汉立国以来一直如此,岂能完全怪在明公身上,到时向新太守禀明前因后果,应该会得到理解的。婴庆忌道。

陈不害面色憔悴,感激地苦笑了一下,唉,话虽这样说,可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你看我一有危难,那些平日得我看顾的掾属好像从来不认识我一般,近来连个招呼都懒得打了,怕是早早准备着好脸孔去谄媚新任了,不落井下石已是万幸。这帮趋炎附势的东西,当初真应该全部罢免。

婴庆忌道,是啊,不过明公乃朝廷大吏,不必跟这帮撮尔小吏一般见识。毕竟他们都有家小,身不由己。

陈不害叹了口气,还是先生仁厚。我虽然看错了人,有你这么一个没看错的,眼光也并非毫无是处。不过,我这次必定凶多吉少。寻常小吏初登高位,莫不趾高气扬。新太守从二百石跃升为二千石,又是以告发起家的,定会生怕别人瞧他不起,不杀几个人立威,哪肯罢休。没想到我为朝廷尽职三十多年,落得如此下场,将死于竖子之手。唉,寻常告发谋反,告发者只当赐爵,从来没有因此拜为二千石治民的,这县官 做事,也未免太过英明了……

婴庆忌猛然伸手按住了陈不害的嘴巴,低声正色道,明公小心,这话切切不可去外面说啊。

陈不害一惊,随即领悟。刚才愤激之下,竟然议论天子诏令,虽然字面上说的是"太过英明",但显然是愤激之余的反话,倘若被有心的狱吏听到奏上去,那必定是"指斥乘舆,谤讪诏令"的大罪,会判处腰斩的。他感激地说,多谢先生指教,我真是有些糊涂了。

明公也不要太紧张了。婴庆忌道,下吏其实对新太守略知一二,他并不是那种不学无术,爱靠告发奸事升迁的俗吏,而是精通律令,又饱读儒书的人。他老师李顺现在还居于本县青云里,不妨将他请来,好好招待,到时让他为明公说几句好话罢。

有道理。陈不害黯淡的眼睛突然光亮起来,我怎么没想到这点。我即刻就去青云里,拜访李顺先生。

婴庆忌道,还有一个消息,下吏的侄子婴齐,在县廷当狱吏,当时沈武被县廷征召,廉查卫府剽劫案,县廷掾吏都瞧他不起,只有舍侄婴齐和他关系很好。当年若不是婴齐报信,沈武早就被公孙贺派来的使者杀了。

陈不害大喜,有这样的关系,那我的首级无忧矣。先生何不早说,害我吓得一个月来寝食不安。

婴庆忌道,下吏没想到明公会如此忧虑。况且这些方法也不敢担保有用,怕明公看不上,反而要讪笑了。

陈不害抓住婴庆忌的手,死马也要当活马医,哪顾其他,至少可以让我安点心,多吃点饭,多睡点觉嘛。现在就随我去看望李顺先生罢。

两个人步出院庭,院子里鹅在喔喔地乱叫,看见主人出来,都迎上去亲热。陈不害不耐烦踢开他们,吩咐家人驾起私人轺车。他也确实被快要到任的新使君吓破了胆,现在逢上出门,不但不敢招集掾属,配齐卤簿以增排场,甚至连公家的驷马高车也不敢用了。婴庆忌看见这个数年来威风凛凛的太守吓得行事这么谨慎低调,心里也不由得颇为感叹。



而在从广陵通往豫章的驰道上,小武的车队正在行进。为了体验当时逃亡的情景,小武还下令特意经过鄡阳、余汗县的古驿道。他们再一次来到断肠崖上,停车往下凝视大王潭,想起一年多前公孙昌和十几个士卒以及他们的革车被床弩射下悬崖的场景,真觉得恍如一梦。耳边依旧是哗啦哗啦的悬瀑激流之声,肌肤依旧是被氤氲的清凉水汽所侵袭,沁入骨髓,可是人和当时,却换了别一种心态。小武望着碧绿晶莹的潭水,轻轻地说,大王潭如果真有那叫匡俗的仙人,定会恼怒我们弄脏了这潭水,让他沐浴也不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