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钩心斗角 第十章戴牛结婚

扶疏踉踉跄跄地从房里跑出来,庭院里玉兰花开得正艳,硕大的花瓣在夜色中也掩饰不住它的洁白,头顶上一轮残月淡淡地挂在空中,漫不经心地照临着这个世界。庭除下也可见茂密的绿草,平时扶疏根本不敢下脚,怕有

蛇从中出没。今天她却毫不在意,跑过草地,来到了后院的池边。环绕着清池的土坡上种着几株桑树,她抱住一棵桑树,忍不住发出啜泣。她回想起了刚才婴齐和桑绯找她谈话的场景,心里一阵阵揪心的疼痛。她的肩头耸动,哭泣声伴随着一连串喑哑的悲声。不,姐姐,不,阿齐,不,我为什么要嫁给戴牛?不,我不要嫁给他,阿齐,婴齐君,你太绝情了罢。你难道不知道,不知道我的心吗?不……

风吹动了墙上的斑驳树影,微弱的月光轻轻笼在了她带泪的面颊上,使得她的脸庞也愈加皎洁。她仿佛已经回到了龙泉洞,仿佛自己正坐在言跳潭边。她想起当日,每当夜色降临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坐在言跳潭边的。那个她所爱的人婴齐就在潭的另一侧舞剑,伴着他的呵斥声和剑舞动时的风声,潭水摇曳起舞,发出咝咝的声响。那是多么美好的日子啊!她多么希望她当时能劝住他,没有出来,没有来到这个广阔而凛冽的人间,这个存在着如此严格的贵贱尊卑和尔虞我诈的人间。她的思绪在一点点侵入龙泉洞的世界,然而又很快惊醒了。她知道她不在那里,而是远在数千里外的长安。这一点尤其使她感到心痛。为什么男人都不喜欢平静安稳的生活,而对这个貌似美丽广阔的人间喜爱有加。她从来就不喜欢的戴牛是这样,她所深爱的婴齐君也是这样。自从戴牛在三辅当小吏,偶尔来桑家看望婴齐的时候,她每次都发现他好像变了,一次比一次变得厉害。她虽然不能说话,但听到他和婴齐的聊天,就知道他日渐增长的乐趣是什么。他对人世间最可鄙的地位权力有着热切的渴望,对能颐指气使地指使别人有种掩饰不住的酷爱。“我命令他”、“我呵斥他”甚至“我驱赶他们”,这样话竟然是他的唇吻常语。也许男人都有役使别人的爱好罢,然而婴齐又不像是这样喜爱役使奴仆的人,为什么他也不愿和自己一起留在龙泉洞?

渐渐地从啜泣转为无声地落泪,扶疏开始清醒地思考自己和婴齐,和桑家人,和那个一起长大,一起走出来的戴牛的关系。是的,她本该退让,她本该属于她的桃花潭,那里的一花一草都让她留恋,让她神往。就是这个人,这个叫做婴齐的男人,带她走进了这个充满是非和善恶的地方,她对这个男人怀着感激,怀着崇敬,怀着新奇,更重要的是,她现在对他有一种更强烈的离乡背井之后的依恋和爱戴,她怀着希望跟着他走出了那个她至今还魂牵梦绕的地方,可是这希望永无实现之日,自始至终她都是在一厢情愿。我算是什么呢,在桑绯的面前,在婴齐的面前。而且,我已经是不能说一句话的人了。想到这里她的喉咙一阵剧痛,仿佛是刚刚意识到她的不美的地方。我从

何处来,当归何处去,也许只有从戴牛,这个一起在桃花潭斗草玩花的伙伴身上,她才能找到一份安适和快乐。嫁给别人,更是无法想像。她内心里知道,她对戴牛没有那种感觉。

这时,远远的立在院子的玉兰花下抚着自己日渐鼓起的肚子的桑绯,倾耳听着院子外面的这个女子的动静,静静地思考着她作为女人,作为妻子的所作所为的适度与否,这个将要做母亲的女人的眼睛里,不免露出一个孕妇独有的爱怜的光。

扶疏最后得出的想法就是,算了,只能听从他们夫妇的安排了。

长安的官吏听说了桑弘羊嫁女的消息,都有点诧异,他们都知道桑弘羊只有一个女儿,哪里又冒出一个。等他们接到参加婚宴的邀请,才知道这个女儿是桑弘羊新收的义女,而且还风传这个义女是个哑巴,原先竟还是桑家的女仆。

这是桑绯劝说她父亲而达成的安排,她知道扶疏不情愿嫁给戴牛,如果让父亲收她为义女,以盛大的礼节遣嫁,扶疏可能会心有所安。婴齐也觉得这是个绝妙的主意,这样同时还能安抚戴牛,他潜意识已经发觉到戴牛有一种攀附豪门的愿望,如果让扶疏以桑弘羊女儿身份嫁给戴牛,戴牛就不会那么迟疑,一定会对自己安排的这段婚姻千愿万愿。而且他以后一定会对扶疏好。

你操的这是什么心,他们又不是你的儿女。桑绯打趣他。

婴齐笑道,毕竟是我带出来的,我当然要对他们负责。

我听你们说过以前的事,你当初为什么不留在龙泉洞呢?

为什么不留在龙泉洞?婴齐本能地重复了一句,心想,还不是为了她,妸君。如果我早知道她爱上了旁人,我还会不会那么死活要寻找出洞的办法呢?唉,谁又知道,也许就不出来了罢。这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他想起妸君,心里又是一动,到底是谁杀了她?自己一直没想出来,不知道在自己死去之前能否查出来。当然,查出来又能怎么样?她这样默默地死在了长安,这长安城中除了自己会想起她,还有丁外人可能也会思念她,谁又会将她挂怀。而且当自己和丁外人都死了之后,这世上更是再也没人会知道不久之前的这世上还存在过那样一个美人了,一个在桂花树下鼓瑟清歌的女子,她的圆润的胳膊、纤巧的腰身、翠绿的衫子以及珠圆玉润的歌声仿佛还在眼前,然而就这样无影无息地消失了。大自然能造出这么美丽的人,又将她轻轻抹去,毫不吝惜。就算她是一幅画中的人物,也应该舍不得擦去呢。上天独何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