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钩心斗角 第三章友朋燕饮

未央宫温室殿,五十多岁的鄂邑盖公主正和她的男宠丁外人在帷帐内窃窃私语,时不时发出甜腻的笑声和欢快的呻吟声。这让侍立殿外的执戟郎王谭心中暗暗好笑,这位年长的公主不知道为什么,情欲简直与年俱长,丝毫没有一丝向无情的自然规律屈服的迹象。自从丁外人得到皇帝的诏书恩允,可以自由出入未央宫以来,就几乎没有间断受到公主的召见。有时候王谭也很同情这个人,是的,他的确英俊,颀长的身躯,虽然已经三十多岁,可是脸上光滑如玉,几乎看不到什么瑕疵。这让他简直要忿忿不平,为什么有的人在相貌上已经占足了便宜,上天还要这样宽贷他,连岁月都不许给他脸上刻出痕迹来呢?看来天之道,并不是什么损有余以奉不足的。每当他在镜中看着自己脸上鲜红的疙瘩,就尤为懊恼。他虽然是一个贵胄子弟,可是仅仅因为相貌不是那么完美,就被光禄勋派到温室殿来值勤。当然,这又能怪谁呢?谁叫大汉的律令上就规定了随身侍候皇帝的郎官一定要体貌英俊呢?

嫉妒归嫉妒,但同时他又要给予那个可怜的丁外人一丝同情。长公主年轻时就不是什么美人,现在五十多了,更加没有什么女人的风韵。可是这个英俊的男子却不得不在床榻上对她婉转承欢。据说长公主还想嫁他,但是似乎没什么可能罢,大将军是不可能答应的。这次让丁外人入宫陪伴长公主,已经算是极大恩宠了。何况这个英俊的男子也未必愿意,他常常看见这个人从前院的树丛后蹩出来,愁眉苦脸地踱过院庭,上了温室殿的台阶,才像换了一个面具似的,现出一副欣然的面孔。不过他不敢跟别人随便说这些事,宫里的事最好不要随便乱说,哪怕他是出身高门,要是有一点触犯律令,他的家族也很难保住他。

有时丁外人也会向他露出一丝苦笑。他们毕竟是相熟的,长安郊外的燕

游总少不了他们的身影。但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尽量避免这类话题。大汉很多公主甚至皇帝都免不了有英俊的男宠,丁外人也算不得什么例外,大家早就司空见惯,觉得理所当然了。当年他在长安的时候,一度非常骄横,三辅县邑的很多官长都为之头疼,他们尽量躲着,不到万不得已,谁会去得罪一位公主的男宠呢?只有樊福和胡建这样少数的官吏敢于不畏强御,却得到了他们该得的下场:樊福被猝然射杀在一个荒凉的亭驿,胡建虽然暂时似乎没有性命之忧,却也一连数年未得升迁,谁知道将来的结果会如何。可是自从丁外人去豫章郡待了几年,他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他不再轻易发怒,不再鞭打辱骂他的奴仆,也不再在士大夫面前趾高气扬,见了王谭这样执戟的郎中也温文有礼。也许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思维也逐渐缜密,抛却了少年时的轻狂。有一次在燕饮中,王谭半醉地问他,丁君,我有一件事总也想不明白,早在数年之前,我就一直听说君是非常难处的人,可是我们和君交往这么久,却一点不觉得,有什么原因吗?

这还不明白,丁君年长之后,多阅世事,自然知道为人还是收敛点好啰。前几天听家父讲过一个故事,就和丁君的情况有几分相似。在座的另外一个朋友燕万年插嘴道。

燕万年的父亲燕仓年官为太常,秩级为中二千石,燕万年靠着父亲的保任也在未央宫为郎中。大概由于承继了家风的缘故,燕万年是他们当中最博学的。毕竟他父亲的下属太祝、太卜、太史以及博士等都是朝廷的礼乐顾问,石渠阁的图书也归他们管辖。里面收藏的一些下面郡县献上来的图书,外面人很少能见到。因此大家也经常把他当作智囊使用。他这么一说,两个人都很感兴趣。王谭笑骂他道,燕君,你这竖子说话就不要躲躲藏藏了,快讲罢。

燕万年道,也说不上是什么故事了,家父也是偶然在石渠阁藏书中看来的,说当年楚国有个封君叫襄城君的,他是楚王的男宠。楚国的大夫和县公都巴结他,有一个大夫叫庄辛的也对他的色貌眼馋,想和他握手。襄城君大概觉得自己的手楚王才有资格握罢,就愤然作色地拒绝了。庄辛不服气,要求给襄城君讲一个故事,说当年鄂君子晳乘舟在水上游乐,给他划桨的越人痴痴地盯着他,边划桨边引吭高歌。鄂君子晳面嫩,简直被这越人看得不好意思,又听不懂他唱什么,幸好有旁边懂越语的侍从给翻译道: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丁外人拍掌道,这歌词真是写得好。只是燕仓君为什么把它和我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