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长安迷雾 第六章再见桑绯(第3/5页)

原来后苍在武帝时为博士,有一次征收赋税的廷议中有违上意,差点被下吏处死。幸得桑弘羊在旁边为他求情,说俗儒无知,不足绳以以法。那时武帝对桑弘羊甚为倚重,就赦免了后苍。桑弘羊倒也不是喜欢后苍,只是发觉武帝这人比较矛盾,不但喜欢敛财,以法令约束臣下,又爱好儒家的那套气势恢宏的排场,不管是礼仪上的排场,还是言辞中的排场,他都会被打动。桑弘羊深知自己的盐铁政策在当时遭到了博士们的反对,而皇帝的主意不定,觉得还是应该为自己想条后路,不如顺便向后苍这位儒学大师卖个好,凭着后苍在那班儒生中的威望,对自己只有益无害。后苍捡回了条命,果然对桑弘羊很感激,后来桑弘羊干脆让自己的儿女跟随后苍学习儒术。他怕自己将来死后,儿子会遭到报复,如果有一帮儒生帮忙庇护,结果就好得多了。

桑弘羊淡淡地说,绯儿,后师父年纪大了,最近就要告老还乡,哪里还有精力收徒。况且婴君做我的掾属,公事繁忙,暂时也没工夫受学。不如给婴君两年时间,让他专于公事,稍有升迁,再学不迟。那时我帮他找个更好的师父。况且你也学《诗》,他也学《诗》,也未免单调,不如让他学《论语》,当今皇帝颇好《论语》,恐怕以后更有出息。

其实桑弘羊一直有个心病,虽说从朝廷将来的情况看,学儒术并没什么不好。但自己一双儿女学得过于天真烂漫,也让他忧在心中,思忖该想个什么法子弥补才好。及至见到婴齐,见他行止谨慎,文法无害,觉得大有培养前途。如果招他为婿,也许是家中的一线希望。虽然他出身稍稍低微,但自己当年出身商贩,又有什么高贵了。何况他曾任职长安,在三辅士大夫间颇有声名,于是再不犹豫,把这事决定了下来。现在桑绯竟然又想拉这个女婿下水,他桑大夫怎么会乐意呢!

桑绯撅着嘴说,阿翁不是说婴君已经是文法“无害”吗,还需要在公府历练培养资历啊?当年御史大夫周亚夫说酷吏赵禹文法太深,不可以居大府。阿翁不会不知道罢?依女儿看,要培养婴君,应该主要济之以儒术呢!

儒术当然是需要。桑弘羊摇头道,但三公府不同于郡守府,文法颇有不同,历练这一关是免不了的。他嘴上这样说,心里暗暗摇头,你这孩子,哪里知道稼穑的艰难,以为朝廷尊崇什么就是什么,殊不知儒书读得多了,就变

成呆子,只是那张嘴巴厉害,真正的实事一样干不来。他经常想起博士狄山的遭遇,当时匈奴求和亲,孝武皇帝招群臣廷议。狄山喜气洋洋地说:“和亲很好啊。对待夷狄更应该以德怀之啊!”当时张汤在旁,不屑地说:“此乃愚蠢的儒生之见。当年文皇帝、景皇帝皆采取和亲之策,宗室女子和财物金帛馈送匈奴不知凡几,而匈奴照样屡屡犯边,边民甚苦,耕地时无不携带兵器。臣以为对付匈奴这样毫无信义的禽兽之族,只有兴兵反击,不然我大汉永无安宁之日。”狄山面红耳赤地反驳道:“臣固然愚蠢,但是不像张大夫这样奸诈面欺。《礼》书曰:尊尊亲亲。可是你治理淮南王、江都王大狱,无事生非,舞文弄法,弄得诸侯王无不痛恨,这样离间宗室的行为才是奸臣所为哪。”当时自己也在殿上,一听狄山这样说,就知道这老竖子完蛋了。天下哪有这样不知变通的傻瓜,竟连皇上不喜欢诸侯王势力强大这点都看不出来。果然,皇帝斜眼看着狄山,道:“先生既然号称要以德怀远,那么我让先生为一郡太守,先生可以保证匈奴不侵犯边塞吗?”狄山傻眼了,老实地答道:“不能。”皇帝追问道:“那么当一县县令呢?能保证一县的安全吗?”狄山不敢看皇帝的脸色,他知道皇帝已经很不悦,嗫嚅地说:“不……不能。”皇帝哼了一声,道:“那么当一塞的塞长呢?总该能保证一塞的安全罢?如果先生的德行连一个塞都不能沾洽,那么还谈什么以德怀远?”狄山汗如雨下,知道这回再说不能的话,皇帝很可能将自己下狱,因为按照惯例,廷辩时哑口无言就说明不称职,尸位素餐。他只好硬着头皮说:“能。”皇帝道:“很好,我命你为五原千秋塞塞长,立即到大农厩领车马出发。如果能保证千秋塞三个月的平安,朕将赐玺书嘉奖。”狄山只好灰溜溜去上任。不到一个月,五原塞传来邮书,说狄山已经被匈奴骑兵斩首而去。

那时起,桑弘羊就根深蒂固地认为儒生不能办实事,虽然在庙堂匡正廷议还是有点用处,但也仅止于此。最近几年有不少郡国的儒生来拜见,都是劝他改正盐铁之策,这很让他头疼。这些腐儒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只知道危言高论,全不务实。你要真打起精神跟他们讲理,那是万万不成的。因为他们只顾自己说自己的,根本不回答你任何问题。当然有些方面他们说的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只是那些方面限于条件,暂时无法解决,任谁来当家也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