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故里恩仇 第三章墓地(第4/6页)

他这样呆立了半晌,阎乐成远远望见,心里颇为愠怒,他转身用眼睛瞟了一下自己的一个下属,那下属会意,立即跑上去,一脚踹在婴齐的背上,继而又是一鞭劈头抽下去,嘴里大喝道,快快干活,你这该死的竖子,在墓穴里想什么心事?到时间完不了员程,文书苛责,我们谁也脱不了干系。

鞭影闪过,婴齐呻吟了一声,额上多了一条鲜红的血痕。他愣了一下,不敢回嘴,赶忙又蜷下腰捡拾那块块枯骨。

阎乐成假装不悦地踱上去,劝那下属道,哎,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敦促干活就敦促干活,不能随便殴辱百姓。殴辱百姓可是我们做小吏的大忌啊。你没学过为吏之道么?

那下属假装委屈道,啬夫君莫怪臣粗鲁,按照《徭律》,百姓被征发做公事,每日都有固定的员程,完成不了规定的员程,便是世家大族的王孙公子,也要受到鞭笞,这是朝廷法律严格规定的。当年沈武为太守,经常将那些完成不了员程的富人输入厩官,命令他们为牛马斫草料,还不许别人代替,再完成不了就鞭笞。有几个富人就因为不堪忍受,用切草料的斧头自刭而死。这竖子当年就跟着沈武,难道不知?想他当初责骂别人的时候是何等凶狠,现在轮到自己却也知道滋味了。他这样慢慢吞吞,必会连累得大家受谴。臣不也是为了众人着想吗?你们说,是不是?他环顾其他百姓,脸上布满了诚恳。

那些百姓都纷纷道,张偃君说得对。因为他一人懒惰误了员程,连累得大家和啬夫君都要受谴,这是万万说不过去的。

婴齐俯身听在耳里,心下大恨,真是墙倒众人推。这帮该打的百姓,平日看上去一个个老实忠厚,关键时候嘴脸却都露出来了。他恍然觉察了沈武当年的痛苦,他那时不明白沈武为什么汲汲想爬到二千石的高位,为什么行事那样冷峻,变成了那样的一个酷吏。现在他似乎完全明白了。

这时阎乐成假意叹息道,婴齐君,虽然他鞭笞你,是他不对,不过你也不要怠工才是啊。

婴齐侧身望了他一眼,张了张嘴,正要回答。这时只听得远处有人喊道,守丞大人到,请诸君拜迎。

众人一惊,循声望去。几个赤衣小吏走在前面,后面数十个吏卒簇拥着一位身穿黑色公服,头戴二梁冠的人朝这边走来。那人面如美玉,神采奕奕,正是丁外人。

阎乐成前几天刚在太守府见过他,赶忙上去拜倒。不知守丞君驾到,死罪死罪。

丁外人看了他一眼,笑道,罢了。据说洪崖亭有鬼魂作祟,是以今天召府君特意派我来此地监临,你们可发掘出了什么没有?

阎乐成赔笑道,回守丞君,都是些下贱的死刑徒,我们正想将它们和毒药、桃枝等一起煮,让这些下贱的鬼魂不能作祟呢。

丁外人哦了一声,没有停下步子,继续走到坑边,见婴齐手里捧着一块

黑沉沉的砖,心里一动,道,将那空心砖递给我。他心中有些紧张,泛起一阵莫名的惶惑。

一个士卒马上跳下去,从婴齐手里拿过那块砖,抹去上面的泥土,捧到丁外人面前。

丁外人看到砖上面的字,心中又悲又惧,是了,这就是我姊姊的遗骨。当初她在这遥远的边僻小县,被粗暴地砍下了脑袋。那时我只能躲在长安盖主的华丽帷幄中暗泣。姊姊当时该是何等的无助,而死后犹且如此遭人凌辱。她之所以愤恨不释,魂魄萦绕在我的梦中,也是情有可原的了。他定一定神,回头呵斥道,阎君,刚才你说什么?要将这刑徒尸骨合着毒药、桃枝一起煮?

阎乐成赔笑道,臣的意思是,这样的话,死鬼刑徒就不会为祟了。这都是《日书》上记载的方法啊。

丁外人冷冷地道,这样做似乎不好吧。他心里陡然怒火熊熊,这该死的阎乐成,难道你想将我姊姊的尸骨这样糟蹋,阿翁我要扒了你的皮。但是他又不能立即明目张胆地发作,一则别人都不知道卫缀就是丁丽戎,他自己也不能承认这个尸骨就是自己的姊姊;二则汉法至重,他不能没有理由或者律令作为根据就切责阎乐成,那样反而会让自己被动。他只能用语气来暗示自己的不满。

阎乐成见丁外人脸上阴晴不定,有些心慌,又不知道他究竟有何意图,只好讷讷地说,不这样的话,只怕鬼魂不能消除,如果这事传出去,豫章郡将会贻笑天下,那对府君和守丞大人的威望也恐怕有损啊。

丁外人顿时额上冒汗,他绞尽脑汁,实在找不出理由反驳,思忖着要不要通过发怒来慑服眼前这个老竖子,但发怒的效果如何,又实在无法预料。况且这像一个堂堂的太守丞所为吗?他正是进退两难,突然从坑里传来一个声音,守丞君,臣认为啬夫君的意见不妥。